金属书签在指腹下微微发烫。
苏羽站在隔离舱的观察窗前,看着星舰外部防护罩缓缓开启。远处的星云像被打翻的颜料,在真空里晕染出诡异的紫色光晕。霍尔教授发来的会议通知还在终端上闪烁,措辞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她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那些被带走的实验数据,此刻应该已经在审查委员会的服务器里流转。霍尔的人会像解剖标本一样,将每个字节都摊开在显微镜下。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签上的纹路。幽灵频率的脉冲信号还在那里跳动,像被困在纸页里的心跳。
会议室的环形桌泛着冷光。
霍尔教授站在全息投影前,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他调出苏羽最近一次观测的数据模型,红色的标记像伤口一样遍布在脉冲结构图上。
“过度拟合。”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我们在用最精密的算法,去解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投影上的数据点开始重组,原本清晰的脉冲峰被拉平成单调的直线。几个委员微微点头。
苏羽注视着那些被修改的参数。霍尔巧妙地调整了噪声阈值,让原本显着的信号淹没在背景辐射中。这是最高明的数据谋杀,用数学手段让真相窒息。
“GSS-1的频率特征完全符合宇宙背景噪音的统计规律。”霍尔调出另一组对比数据,“所谓的脉冲结构,只是我们过度解读的结果。”
有位年轻的研究员举手:“可是教授,我们检测到的信噪比...”
“随机波动。”霍尔打断他,“在足够长的时间尺度上,猴子也能敲出莎士比亚。”
低低的笑声在会议室里蔓延。
苏羽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两下,与记忆中的脉冲频率完全同步。
“能让我看看原始数据处理流程吗?”她的声音很轻,却让笑声戛然而止。
霍尔停顿片刻,调出代码界面。
苏羽站起身,走到投影前。她的手指在空气中轻点,调出被隐藏的校正参数。
“您把滤波器的截止频率调高了15%。”她放大某个不起眼的设置项,“这个改动会让低于特定振幅的信号全部被过滤。”
会议室安静下来。
“这是标准的数据清洗流程。”霍尔面色不变。
“但幽灵频率的特征峰值正好在这个区间。”苏羽调出另一组数据,“按照您设置的参数,连我们已知的脉冲星信号都会被判定为噪声。”
她快速输入几行代码,被压平的脉冲结构重新在投影上跳动起来。
两个委员交换了眼神。
霍尔轻轻摇头,像在惋惜学生的固执。“苏博士,我们都能理解你对这个项目的感情投入。但科学需要的是客观,不是一厢情愿。”
他把“一厢情愿”咬得很重。
苏羽感觉到书签在口袋里发烫。那些真实的脉冲信号正在某个微型存储设备里跳动,却无法在此刻拿出来作为证据。
“给我七天。”她说。
霍尔挑眉:“七天?”
“我会重新校准探测器,用更严格的验证流程。”苏羽环视在场的委员,“如果七天后还是无法重现脉冲结构,我自愿暂停项目。”
会议在微妙的氛围中结束。委员们陆续离开,霍尔在经过她身边时稍作停留。
“年轻的执念。”他轻声说,“有时候放手才是进步。”
苏羽没有回应。她的手指在口袋里收紧,金属书签的棱角硌着掌心。
实验室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苏羽拆开探测器的外壳,检查每个连接处。技术员林浩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检测报告。
“所有硬件参数都正常。”他说,“霍尔教授的人昨天来做过例行维护。”
苏羽的动作顿住:“谁签的字?”
“凯斯博士,霍尔最得意的门生。”
她继续检查电路接口。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根数据线的屏蔽层有细微的破损。像是被什么工具不小心刮过,又像是故意为之。
林浩凑近查看:“这是...”
“电磁泄漏。”苏羽用镊子轻轻拨开破损处,“足以让高频信号失真。”
他们更换了数据线,重新校准了整个系统。当探测器再次启动时,监控屏上的背景噪声明显降低了。
但幽灵频率依然没有出现。
苏羽靠在控制台边,感受着疲惫像潮水般漫过四肢。也许霍尔是对的?也许那些脉冲真的只是她大脑在漫长孤独中产生的幻觉?
书签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很轻微,但持续不断。
她走进休息室,锁上门。从书本夹层里取出微型存储设备,接入个人终端。
幽灵频率的原始数据在屏幕上展开。那些优美的脉冲曲线,每个波峰都对应着某种未知的智能模式。这不是噪声,不可能是。
但如何证明?
她的目光落在终端角落的日期显示上。距离约定的期限还剩六天。
凌晨三点,苏羽突然从浅眠中惊醒。
她走到观测窗前,看着远方一颗脉冲星规律性地闪烁。像宇宙的心跳,稳定得令人安心。
然后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所有的探测器校准都是基于已知天体的信号特征。但如果幽灵频率的源头不是某种天体呢?如果它根本不在传统的电磁波谱范围内?
这个想法让她手指发冷。
她回到控制台,调出最近三个月所有异常信号的记录。把它们按时间排序后,某个模式渐渐浮现:每当星舰经过特定的空间区域,背景噪声中就会出现微弱的扰动。
这些区域没有任何已知的天体或辐射源。
苏羽开始重新编写检测算法。她放弃了传统的频率分析方法,转而寻找信号在时域上的关联性。这是个大冒险,可能会让整个项目沦为笑柄。
但当她运行新算法的第一轮测试时,监控屏上跳出了一个清晰的脉冲序列。
与存储设备里的记录完全一致。
林浩被紧急呼叫赶来时,还穿着睡衣。他看到屏幕上的信号,睡意瞬间消散。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我们之前的检测阈值应该能捕捉到这个强度的信号。”
苏羽调出旧算法的代码:“因为我们一直在错误的地方寻找。”
她指着频谱分析模块:“看这里,算法假设所有有意义的信号都集中在特定的频带。但幽灵频率的频谱是发散的,它的能量分布在极宽的范围内,单个频带的强度都很弱。”
“所以传统方法会把它判定为噪声...”
“除非同时监测多个频带,并寻找它们之间的关联。”
林浩快速计算着数据:“这需要巨大的计算资源。”
“所以才一直被忽略。”苏羽轻声说,“不是不存在,是我们看不见。”
他们在凌晨的实验室里相视无言。屏幕上的脉冲稳定地跳动着,每个波形都像是在嘲笑着人类认知的局限。
苏羽想起霍尔教授在会议室里的断言。他并非恶意,只是被自己的认知框架所困。就像所有的科学家一样。
窗外,星舰正缓缓转向新的航向。远处的星云变换着色彩,像在预示着什么。
七天期限还剩五天。足够准备一份让审查委员会无法反驳的报告。
但也足够让某些人采取行动。
苏羽注意到监控探头微微调整了角度。很细微,几乎难以察觉。
她不动声色地保存数据,启动加密协议。这场关于科学真相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