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在窗外持续不断,像无数细小的手指敲打着玻璃。苏羽坐在控制台前,指尖悬在输入面板上方,微微发凉。
他调出从GSS-1理论中分离出的核心几何数据包。这些数据在传输过程中被加密过三次,现在只剩下最纯粹的数字骨架。他深吸一口气,将数据流导入刚刚修复的量子渲染核心。
投影区域亮起时,光线并不稳定。最初只是几道游丝般的蓝色轨迹,在空气中飘忽不定。它们相互缠绕,又迅速分开,仿佛在试探这个物理空间的边界。
苏羽调整了能量输出。投影区域突然收缩,然后猛地扩张。几何结构开始成形,却不是他熟悉的任何欧几里得图形。线条以违反透视法则的角度延伸,平面在不可能的位置相交。一个四面体刚刚形成就自我折叠,它的每一个面都在同时成为其他面的底面和顶面。
他屏住呼吸。这些结构在不停地重构自身,每一次变化都违背着他二十年来学到的几何常识。角度之和不再等于一百八十度,平行线在视线尽头交汇,然后又分道扬镳。
“这不可能。”他低声说,但眼前的景象让这句话显得苍白。
投影中心突然出现一个克莱因瓶的变体。它没有内外之分,表面在某个维度上自我穿透,却又保持着视觉上的连续性。当它旋转时,苏羽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自己的视觉处理系统也在被迫适应这种异常结构。
他调出实时光谱分析。数据显示,这些几何形状并非随机生成,它们遵循着某种更深层的数学规律,只是这种规律超出了现有数学体系的描述范围。
投影继续变化。一个莫比乌斯环开始无限细分,每一次细分都产生更复杂的拓扑结构。环带表面浮现出精细的纹理,那些纹理本身又是更小的几何图形在重复着相同的变形规律。
苏羽注意到某个区域的光影异常稳定。他放大那个区域,发现一组特殊的几何序列正在形成。这些序列呈现出分形特征,但每个迭代层级都引入了新的变形参数。它们像活物一样生长,分支,然后又收缩回最简单的初始形态。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味道。投影设备发出轻微的嗡鸣,显然正在承受远超设计规格的运算负荷。苏羽检查了温度读数,核心区域已经接近临界值,但他不敢降低功率。这种重构过程一旦中断,可能就再也无法复现。
突然,所有几何图形同时静止。投影区域变成一片纯粹的黑暗,只有几个孤立的点状光源在缓缓移动。然后,这些光源开始拉伸出细长的轨迹,轨迹相互连接,形成一个巨大的多面体网络。
每个顶点都在发出不同频率的脉冲光。苏羽认出这是某种高维几何在三维空间的投影。当网络旋转时,他能够短暂地瞥见那些在常规空间中不可见的连接关系。线条穿过看似实心的区域,角度在运动过程中保持恒定,尽管从任何固定视角观察它们都在不断变化。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控制台的边缘。这种视觉体验已经超出了单纯的震撼,更像是在重新塑造他对空间本身的认知。每一个新的几何形态出现,都在挑战他大脑中固有的空间想象模式。
投影突然开始加速。几何结构以惊人的速度重构,各种不可能的形状接连闪现又消失。十二面体展开成星形网状结构,球面在保持曲率的同时展开成平面,立方体在不改变体积的情况下通过自身。
苏羽感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迫自己记住这些结构的特征,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记忆根本无法完全捕捉这种动态复杂性。某些形状在消失前会留下视觉残影,这些残影又组成新的几何模式,形成无限递归的视觉陷阱。
就在他以为重构过程将达到某个临界点时,所有运动突然停止。投影区域中央悬浮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结构:两个相互贯穿的环面,以恒定的角速度旋转。它们的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没有任何可见的纹理或标记。
但这个简单的结构却让苏羽感到最强烈的不安。因为无论他从哪个角度观察,这两个环面的贯穿方式都显得同样合理,又同样不可能。它们似乎在每个观察瞬间都在重新定义彼此的相对位置。
投影持续了整整三分钟,然后悄无声息地消散。控制室的灯光自动调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苏羽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掌心里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他调出记录数据,发现渲染核心在刚才的七分十二秒内消耗的能量相当于平时运转一周的总和。温度警报在最后两分钟里一直在触发,只是被他忽略了。
走廊里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停在了他的门外。苏羽迅速清除了所有临时数据,只保留了最基础的运行日志。当门禁提示音响起时,他已经调整好呼吸频率,表情恢复成平日的冷静模样。
但在他内心深处,那些几何结构的影像仍在不断重构。它们不再是简单的数学概念,而是变成了某种更深刻的东西——一扇刚刚被推开一条缝隙的门,门后是他从未想象过的空间形态。
他知道自己刚刚见证的,不仅仅是数据的可视化。那是另一个维度的几何真理,通过这个被修复的系统,短暂地投射到了他所熟悉的世界。
而最令他心悸的是,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些几何结构似乎也在观察着他。在那些扭曲的角度和不可能的曲面中,存在着某种注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