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刑侦支队,一号审讯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味道。
头顶的白炽灯散发着毫无温度的光芒,将墙壁照得惨白,也照亮了林风那张写满了“恐惧”与“无助”的脸。
他坐在审讯椅上,手腕上的手铐已经被取下,但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已经烙印进了皮肤里。他微微缩着肩膀,低着头,将一个底层小人物面对国家暴力机器时最真实的反应,演绎得淋漓尽致。
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林风没有抬头,但他能感觉到,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已经将他牢牢锁定。
是那个女警官,韩雪。
她将一份文件“啪”地一声摔在林风面前的金属桌上,发出的声响让林风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颤。
“姓名,年龄,籍贯,再重新说一遍。”韩雪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精准。
“林……林风,二十六岁,老家是……是青阳县的……”林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
这些信息,都是他为这个“清洁工”身份精心伪造的,天衣无缝,足以应对任何常规调查。
韩雪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林风,你来龙城多久了?”
“三……三个多月。”
“为什么来龙城?”
“老家……老家不好找活干,听说这里是大城市,机会多,能……能多挣点钱。”
“为什么选择去云顶天宫做清洁工?那里工资很高吗?”
“不……不算高,但是包吃住,能省下不少钱……”
一问一答,林风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符合一个背井离乡、只为糊口的底层打工者的形象。
韩雪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完美了!
正是因为这种教科书般的“完美”,才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协调!
她见过无数的嫌疑人,在审讯室这种高压环境下,要么色厉内荏,要么语无伦次,要么就干脆沉默对抗。像林风这样,既表现出极度的恐惧,又能将所有问题都回答得条理清晰、毫无破绽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好了,这些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吧。”韩雪的语气陡然一沉,“我们谈谈正事。彪爷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来了!
林风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更加惶恐,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委屈:“警官,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个时间点,我应该是在清理三号走廊的垃圾,那里离b2停车场远着呢……”
“哦?你记得这么清楚?”韩雪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一个清洁工,每天重复着枯燥的工作,为什么会对一个多小时前,自己在哪个走廊记得这么清楚?”
这是一个陷阱!
普通人被这么一问,肯定会慌乱,会开始回忆,会变得不确定。而任何一丝的不确定,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被攻击的弱点。
但林风的脸上,却露出了更加真实的“恐惧”。
“因为……因为我遇到了太子爷……”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又开始发抖,“他……他嫌我挡了他的路,差点就动手打我了……我……我吓坏了,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他巧妙地将王萧然这个所有人都知道的“麻烦制造机”拉了进来,作为自己记忆清晰的最好佐证。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韩雪的眼神微微一凝。
这个回答,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完美。
她沉默了片刻,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换了一种更加审视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林风,你很会观察。”
“啊?”林风一脸茫然。
“在停车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混乱,只有你,注意到了死者手上雪茄的烟灰。”韩雪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仿佛要刺穿林风所有的伪装,“一个普通的清洁工,在那种极度惊恐的情况下,为什么会去注意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细节?”
这才是今晚交锋的核心!
林风知道,这个问题回答不好,自己之前所有的铺垫都将功亏一篑!
他的脸上,先是茫然,然后是困惑,最后变成了一种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
他局促地搓着手,有些结巴地解释道:
“警……警官,您……您误会了……”
“我们做清洁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垃圾和灰尘。哪里脏了,哪里要打扫,这是……这是我们的职业病。”
“我看到那个烟灰……那么长,都快掉下来了,第一反应就是……哎呀,这要是掉在地上了,又是好大一摊灰,不好扫……”
“我……我当时脑子都吓懵了,就是……就是下意识地想了一下,真的,没别的意思……”
这个解释,堪称绝妙!
他将自己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完美地嫁接到了“清洁工”这个身份的职业习惯上!
就像一个厨师会下意识地评价一道菜的火候,一个司机会下意识地判断路况一样,一个顶级的清洁工,眼里只有灰尘和污渍!
这个理由,荒诞,却又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韩雪死死地盯着林风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然而,她失败了。
那双眼睛里,只有小人物的卑微、惶恐和不知所措。
是自己想多了吗?
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倒霉的普通人?
就在韩雪的内心产生动摇的那一刻,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名年轻警员探进头来,神色凝重地对韩雪说:“韩队,您出来一下。”
韩雪皱了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年轻警员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汇报道:“韩队,刚刚分局那边传来消息,一个叫阿豹的人,带着几十号人,把我们一位协警的家给围了!”
“什么?!”韩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王萧然的人?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没动手,就是围着,还指名道姓地说……那位协警的哥哥,叫林风,现在正在我们支队里做客,他们想请林风出去‘喝杯茶’!”
年轻警员的脸上满是怒火:“韩队,这帮人太嚣张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而且……我们查了林风的档案,他确实有个表哥,就是我们分局的那个协警!”
韩雪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王萧然!
好一个黑道太子!
他这是在用最卑劣、最直接的方式,向警方示威!向审讯室里的林风施压!
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就算人进了警局,也逃不出他黑虎帮的手掌心!
韩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重新推门走进了审讯室。
她看着依旧低着头,一副任人宰割模样的林风,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而审讯室里的林风,虽然听不到外面的对话,但从那开门关门间的气氛变化,以及韩雪此刻的眼神中,他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王萧然的手段,来了。
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林风。”韩雪的声音,多了一丝疲惫,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们刚刚查到,你有个表哥,在我们分局当协警,是吗?”
林风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一直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亲人安危的恐惧和担忧!
“警官……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音,“这不关我表哥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
看着他“真情流露”的惊恐,韩雪的心中,最后那一丝怀疑,也开始烟消云散。
一个如此关心家人安危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心思缜密、冷血无情的杀人凶手?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林风,就是被王萧然选中的那个,用来顶罪的倒霉蛋!
而王萧然之所以如此急不可耐地动用场外手段,恰恰证明了他心虚!证明这件案子背后,必有隐情!
“你放心。”韩雪看着林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你在这里,我们警方,就有责任和义务,保护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这句话,既是承诺,也是试探。
林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所取代。
他痛苦地摇着头,喃喃自语:“没用的……没用的……他们是黑虎帮……我们这种人,怎么斗得过他们……”
他将一个被黑恶势力逼到绝境的小人物的无助与崩溃,演绎到了极致。
韩雪沉默了。
她知道,林风说的是事实。
此刻的局面,已经变成了一个死结。
王萧然在外面步步紧逼,林风在里面被恐惧击溃。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现在,连他自己,恐怕都快要放弃抵抗了。
这起惊天谋杀案,似乎注定要以一个底层清洁工的“畏罪”而草草收场。
然而,没有任何人知道。
在林风那颗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脑袋下,一盘惊天大棋,已经落下了第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王萧然的威胁,成为自己“清白”的最好证明。
让警方的“保护”,成为自己最坚固的盾牌。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