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这个清晨，阳光似乎都比往日要明亮几分。
压在城市上空数十年的那片阴霾，仿佛真的在一夜之间，被一场看不见的狂风，吹得烟消云散。
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所有人的话题，都离不开昨夜那场石破天惊的大事。官方新闻的简报被反复解读，坊间流言的各种版本，更是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是黑虎帮内斗，太子爷王萧然弑父篡位，最终引火烧身。
有人说，是警方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昨夜收网，将这个黑帮毒瘤一举歼灭。
更有人，将这一切，归功于一个神秘的、不知名的“城市英雄”，说他以一己之力，审判了所有的罪恶。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无论真相如何，对这座城市的普通人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终于可以，在夜晚安心地走在街上，不用再担心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地痞流氓；那些被强取豪夺的商铺，也终于可以，重新挂上属于自己的招牌。
一个属于王天龙的、黑暗的时代，以一种最彻底、最血腥的方式，落幕了。
人们在欢庆，在额手相庆。
没有人知道，在这场盛大的落幕背后，还有一些人的故事，也正悄然走向他们各自的终点。
……
一周后，龙城市中级人民法院。
一场并未公开审理的判决，低调地进行着。
被告席上，站着两个曾经颠倒众生的女人。
苏晴影，依旧是一身素色的衣裙，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了往日的算计与隐忍，只剩下一片如水般的平静。仿佛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对她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换到另一个囚笼。
柳媚儿，则褪去了一身妖艳的妆容，素面朝天，反而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清纯。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一丝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要尘埃落定的释然。
审判长宣读了最终的判决：
“被告人苏晴影，犯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鉴于其有自首情节，并提供重大线索，协助司法机关摧毁特大涉黑犯罪集团，有重大立功表现，依法予以减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十五年。
对于一个杀了人的凶手而言，这是一个轻到不可思议的判决。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法律，对她那场长达二十年的复仇，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宽容与……*默契*。
听到判决，苏晴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张清冷的脸上，竟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
大仇得报，此生，再无所憾。
“被告人柳媚儿，犯协助伪证罪，鉴于其犯罪情节轻微，且有立功表现，予以从宽处理，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当庭释放。”
当听到“当庭释放”四个字时，柳媚儿的身体，猛地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泪水，瞬间从她的眼眶中，决堤而出。
她活下来了。
她终于，从那个吃人的、血腥的泥潭里，彻底爬了出来。
庭审结束，法警上前，准备为苏晴影戴上镣铐。
就在这时，苏晴影忽然转过头，目光穿过稀疏的旁听席，仿佛看到了什么人。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站在法庭最后排阴影里的林风，读懂了她的唇语。
她说的是——
“保重。”
林风的心，微微一颤。
他看着那个女人，那个曾与他有过最原始的交易、最冰冷的利用、最致命的纠缠的女人，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缓缓转身，走向了那扇，通往高墙与铁窗的大门。
她的背影，依旧是那样的孤傲，那样的决绝。
她用十五年的自由，为自己的复仇，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也为她和林风之间，那段起始于阴谋与欲望的畸形关系，做出了最彻底的，切割。
林风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知道，从此以后，山高水远，他们，再无相见之日。
……
柳媚儿走出法院大门的时候，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这充满了自由气息的空气。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的入账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一串长到让她心脏几乎停跳的数字。
她愣住了。
她知道这笔钱是谁给的。
那个男人，那个给了她新生，也给了她这座城市里最深刻恐惧的男人。
这是他支付的，最后的“报酬”。
也是他斩断与她之间，所有联系的，最后一刀。
柳媚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笑容。有感激，有苦涩，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失落。
她删掉了那条短信，拉着自己那个简单的行李箱，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长途汽车站。
她买了一张，前往最南方的车票。
她要去一个，温暖的，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用那笔足够她挥霍一生的钱，开始一段，全新的，只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这个充满了她噩梦与欲望的龙城，她，永不回头。
……
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赵建国亲自为韩雪，倒了一杯热茶。
“还在想那晚上的事？”他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那依旧有些迷茫的眼神，叹了口气。
韩雪端起茶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局长，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她轻声说道，“我们坚守的程序和正义，在那一夜，显得那么……无力。”
“所以，你就认为，林风那种方式，才是对的？”赵建国反问道。
韩雪沉默了。
“小雪，你要记住。”赵建国的声音，变得语重心长，“我们是警察，我们代表的，是这个国家，是法律的尊严。我们的世界里，必须是非黑即白，必须有不可动摇的规则。因为只有这样，这个社会，才能拥有最基本的，秩序与公平。”
“至于林风……”
赵建国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他来自规则之外的，更深的黑暗。他用黑暗吞噬黑暗，用暴力终结暴力。他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但他也永远，无法站在阳光之下。”
“他是一个孤独的审判者，也是一个，永远的……*流放者*。”
“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自己的事。至于他……就让他的传说，永远留在那个夜晚吧。”
韩雪静静地听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她只知道，那个男人的身影，连同他那句“这是他们应得的宿命”，已经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里。
或许，这一生，她都无法忘记了。
……
林风回到了他住了三年的，那个位于城中村的，狭小而出租屋。
屋子里，依旧是那样的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掉了漆的衣柜。
这里，是“清洁工林风”的，全世界。
他从衣柜里，拿出了那套洗得发白的蓝色清洁工制服。
他没有留恋，也没有感慨，只是平静地，将制服，连同那张伪造的身份证，一同扔进了桌下的一个铁皮垃圾桶里。
他划着一根火柴，丢了进去。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地，吞噬着他过去三年的，卑微与隐忍。
那张写着“林风”二字的身份证明，在火焰中，慢慢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了一片，随风即散的灰烬。
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清洁工林风。
只有，从地狱归来的，“鬼影”。
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见证了他卧薪尝胆全部过程的小屋，然后，转身，关上了门。
门外，阳光普照。
门内，过往成灰。
一辆黑色的、挂着京城牌照的红旗轿车，早已静静地，等候在巷子口。
京城来的那位副组长，亲自为他拉开了车门。
“林先生，您的新身份，以及……您名下所有资产的交接文件，都在里面。”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语气，依旧是那样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林风接了过来，没有打开，直接坐进了车里。
“苏晴影和柳媚儿的事，多谢了。”林风淡淡地说道。
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位副组长在背后施加影响，她们的判决，绝不会如此顺利。
“职责所在。”副组长沉声说道，“她们是功臣，理应得到宽恕。”
他顿了顿，看着林风，无比郑重地说道：“林先生，龙城事了，关于秦卫东……我还是那句话，希望您能相信国家。我们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京城的纪律监察部门，也已经开始秘密调查，他……跑不掉的。”
“我相信。”
林风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平静地回答。
副组长闻言，刚想松一口气，却听到林风的下一句话。
“我相信，法律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审判。”
“但是……”
林风缓缓转过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直视着副组长，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那之前，我要让他，把他欠我的，连本带利，亲手，还回来。”
副组长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听懂了。
林风要的，不是秦卫东的命。
他要的，是诛心！
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从云端，狠狠地拽下来，让他品尝自己这三年来，所承受过的，所有的屈辱、绝望与痛苦！
这比直接杀了他，要残忍一百倍，一千倍！
轿车，最终，停在了龙城机场的VIp通道外。
林风下车，没有告别。
他只是孤身一人，拉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行李箱，走向了那架，即将飞往京城的，最早的航班。
旧的时代，已经落幕。
而他，将亲手，去开启一个，属于他的，审判的新时代。
京城。
秦卫东。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