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彻底沉入地平线,仙舟苍城巨大的主体结构边缘亮起了柔和的引导灯光,如同镶嵌在星空中的宝石。林秋和云渺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苍城最负盛名的“星槎渡”小吃街。
此刻正是黄昏与夜市交接的暧昧时分。一些售卖早午点心的摊贩正忙着收摊,竹制的蒸笼叠放整齐,残留着食物的余温;而另一些摊主则开始支起彩灯,架起油锅,准备迎接夜晚的喧嚣。
林秋在一个正要收摊的老婆婆那里买了两个还温热的鸣藕糕,递了一个给云渺。他咬了一口那香甜软糯的点心,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黯淡下去,带着一丝深沉的悲伤:“师祖……生前最喜欢这个了。每次路过,总要买上几个。”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她对我那么好……最后我却……”
云渺小口地吃着鸣藕糕,动作优雅。她看着林秋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清冷的声线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却也是一种独特的安慰:“堕入魔阴者,六轮尽丧,五蕴皆迷,已非故人。你的选择,并无错处。若有一日……”
她的目光落在林秋脸上,“你也步其后尘,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林秋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随即失笑,那点悲伤被冲淡了不少:“喂喂,云渺姑娘,盼我点好吧!我还年轻呢!”
他拍了拍胸口,故作轻松,“再说了,巡天将军可是个高危职业,指不定哪天就被哪个绝灭大君或者丰饶令使给扬了,大概率……也活不到犯魔阴身的那天。”
他语气里带着自嘲,却也透着一种对宿命的坦然。
两人就这样,一边吃着鸣藕糕,一边沿着逐渐亮起灯火的小吃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话题从苍城的变迁聊到太卜司新推演的星图,又从某个街角消失的老字号谈到云骑军新换装的制式武器。
不知不觉间,喧闹的市井之声被抛在身后,眼前出现的是那座巍峨、肃穆的巡天将军府。
站在那熟悉的、巨大的府门前,林秋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着门楣上遒劲有力的“巡天将军府”几个大字,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我的前半生……似乎都被困在这座府邸里了……这么多年过去,对这座仙舟,我好像还是陌生的很。”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点上,我和我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师祖,倒真是一脉相承了。”
云渺站在他身侧,闻言侧头看他,清冷的眼眸里难得地浮现一丝促狭的笑意:“哦?竟然有人能困住林秋将军?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林秋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指的是将军身份带来的责任。他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将军府高耸的围墙,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没有人可以困住我。但……”
他停顿了一下,望向深邃的夜空,“执念可以。”
他收回目光,看向云渺:“既然都走到这儿了,你我似乎也都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不如……进去坐坐,喝杯茶?”
云渺没有反对,轻轻点了点头。
府内比外面更显寂静。仆从们见到将军归来,都恭敬地行礼退开。林秋带着云渺来到一处临着小小庭院的书房。庭院里栽种着几株耐寒的星蕨,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他亲自煮水,取出上好的云顶雪芽,动作熟练地为两人斟上两杯清茶。茶香袅袅,氤氲在安静的空气中。
林秋端起茶杯,看着杯子里碧绿的茶汤,又环顾了一下这间承载了他太多记忆的书房,轻声道:“这样也好。等我打完仗回来,至少不会有什么物是人非的感觉。”
云渺捧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接口道:“以仙舟人的时间观念,就算你这一仗打上五百年,这苍城……这将军府,大概率也还是这副模样。岁月在我们身上,流淌得总是慢些。”
“那种事情还是不要的好。”林秋立刻摇头,眉头微蹙,“五百年……太久了。久到足以错过太多,留下太多遗憾。”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时光流逝的警惕和对“错过”的深深忌惮。
提到遗憾,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飘远:“说起来……师傅他,似乎就总是很忙。忙着军务,忙着清剿丰饶孽物,忙着守护仙舟……忙得像个陀螺。以至于到现在……”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也总是会忘记……师傅他也已经……不在了。”
书房内的气氛因为这句话而显得有些沉重。云渺放下茶杯,看着林秋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算算时间,前任巡天将军的寿数……也差不多到了魔阴身高发的阶段了。陨落在战场上,于云骑将军而言……或许,可以称之为一种寿终正寝了。”
林秋沉默着,没有接云渺关于“寿终正寝”的话。他似乎在消化这份情绪,又似乎不愿再深入这个话题。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看向云渺,话锋一转:“云渺,我本来……想过很多当上将军之后要做的事情。整顿军务,发展民生,修缮星槎港……很多很多。只是没想到,刚接过这令牌,板凳还没坐热,就要离开了。”
他直视着云渺的眼睛,语气郑重而带着托付的意味:“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苍城上的大小事务,云骑军的内外协调,还有安抚民心……这些担子,就要辛苦你帮忙撑持了。” 他忽然笑了笑,用上了更正式的称呼,“不对,按照仙舟的习俗,我现在应该称你为……云卿。”
云渺听着林秋郑重的托付,清冷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既然将军托付,云渺自当尽力而为,不负所望。”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抬眸看向林秋,那清冷的眼眸里竟罕见地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不过,将军给我找了这么多麻烦……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一个请求?”
林秋挑眉:“哦?什么请求?说来听听?”
云渺坐直了身体,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无论战况如何凶险……你,林秋,都绝对、绝对不许轻易地死去。”
她的语气异常认真,甚至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
林秋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这算什么请求?我本来就没打算死……”
云渺打断他,目光灼灼:“答应我!要是你敢擅自死去,我就……”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用一种带着占卜师特有的、仿佛在预言命运般的口吻说道,“我就诅咒你,这辈子都找不到老婆!打一辈子光棍!”
“噗——!”
林秋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强行忍住,呛得咳嗽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他一边咳嗽一边指着云渺,哭笑不得:“咳咳……云卿!你这个诅咒……咳咳……逻辑完全不对啊!我都死了,还找什么老婆?你这诅咒不是白费力气吗?哈哈哈哈!”
云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仿佛冰山初融的一角。她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又喝了一口,清冷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份不容置疑的坚持。
书房里,只剩下林秋忍俊不禁的咳嗽声和低笑声,以及茶香袅袅,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