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棂,陈墨正站在书案前,指尖轻敲着那枚从地板暗格取出的“戊”字铜钥匙。文书刚报完昨夜巡逻无异,他尚未下令开窖,便有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少爷!医院出事了!”
传令兵冲入厅中,声音发紧:“二十名参保病患服药后突然倒地,呼吸急促,已有三人抽搐不止。李青萝正在施救,但……药房一片混乱。”
陈墨眼神一凝,未多问一句,抓起外袍大步出门。马未备好,他径直翻身上另一匹,缰绳一扯,策马直奔新式医院。
途中,他命随行亲卫调取患者名录。名单展开,十七人籍贯皆属庐州东乡,原为李氏旧佃,且均由城南济世堂引荐入院。他目光扫过引荐医者姓名——张仲安,笔迹与此前截获账册中某处签押相似。
抵达时,医院前坪已围满人。家属哭喊、医女奔走,药房门口挤着取药的杂役,场面几近失控。
陈墨未下马,立于阶前高声道:“封锁药房,无关人等退至二门之外。所有配药记录封存,未检之药不得发放。”
守卫立刻响应,列队隔开人群。他翻身下马,走入主诊区,见李青萝正俯身检查一名昏厥少年,银针在指间快速移动,神情沉稳。
“不是疫病。”她头也不抬,“是药性冲突。乌头配半夏,本为禁忌,却有人刻意合用。”
“补药?”陈墨问。
“归元汤。”她将手中残渣递出,“表面温补气血,实则积毒于心脉。一旦受惊或劳累,极易暴毙。”
陈墨接过药渣,放入随身布袋。他转身走向指挥室,铜管传声器已接通各诊区。他逐一下令:“暂停所有归元汤发放,召回已出药剂。登记服用者姓名、服药时间、症状发作间隔。”
话音落,他坐在案前,摊开纸笔,开始绘制数据图表。心跳频率、体温变化、抽搐时间点,一一对应。不到半炷香,曲线成型——发病集中在服药后一个时辰内,呈集中爆发模式,非自然病症所能解释。
“这不是治病。”他低声说,“是筛选。”
李青萝走进来,手里拿着蒸馏后的浓缩液。“我提纯了药渣,毒性反应明确。这方子不是误开,是算准了体弱者耐受极限,故意激发病变。”
“目的呢?”陈墨抬眼。
“毁医保。”她答得干脆,“刚推新政,就死一堆人。百姓只会说,陈家的新法害命。”
陈墨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墙边沙盘前。医保试点区域被红粉标注,济世堂的位置正好卡在三个村落交汇处。他伸手点了一下:“这家医馆,每月向贫民施药,名声极好。”
“好到没人怀疑他们送的是毒。”李青萝冷道。
门外忽有喧哗。苏婉娘快步走入,衣袖沾尘,发丝微乱,手中紧攥一方烟雨绫。
“我刚查了四海商行的暗账流水。”她将布料铺在桌上,“济世堂近三日开出的归元汤方子,底稿全在这里。”
布面遇湿显影,墨迹浮现。每一张都加盖私印,笔迹一致,剂量统一,连药材批次都相同。
“他们批量制药。”苏婉娘声音压低,“专挑那些能走能动、看起来有望康复的病人,骗来说‘参保免费治重病’,哄进来,再用药让他们死在院里。”
陈墨盯着布纹,手指缓缓划过那些显出的字迹。他忽然抬头:“这些方子,是谁审定的?”
“堂首张仲安。”苏婉娘道,“但他背后——是李玄策。”
陈墨不再说话。他走到门边,抽出腰牌,交给亲卫:“去请慕容雪,带连弩队,查封济世堂后院。重点搜药材库、账房、夜间出入记录。活口要留,证据更要。”
亲卫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慕容雪已率队突袭济世堂,破墙而入,遭遇机关伏击,三人轻伤,无人阵亡。
又过一刻,第二批回报送达——后院地下挖出密室,三十口陶缸封存,缸中液体经初步检测,含瘟疫菌液,与此前稻田污染样本同源。
陈墨起身,召李青萝复核。
她亲自带队前往,带回一小瓶提取液,在特制试纸上滴下一滴。片刻后,淡紫色纹路蔓延开来,与上次完全一致。
“是同一来源。”她确认,“而且经过提纯,浓度更高。若投入水源,足以让整片庄子瘫痪。”
陈墨将瓶收下,放入青铜腰牌暗格。他翻开缴获的账册副本,一页页翻过。
“参保引诱金发放明细”赫然在列:每人五十文,由匿名信封装入,交由村中保甲私下分发。另有“舆情路线图”记载:计划在第三日清晨散布“医保杀人”流言,鼓动乡民冲击医院,制造暴乱。
他合上册子,放在案上。
苏婉娘站在一旁,低声问:“他们想逼你废除医保?”
“不止。”陈墨摇头,“是想让我亲手停掉新政。百姓一乱,士绅群起攻之,朝廷顺势介入,一切改革归零。”
“那现在怎么办?”
他看向窗外。天色渐暗,医院方向仍有灯火闪烁。他知道,此刻每一盏灯下,都有人在等一个说法。
“先救人。”他说,“所有服用归元汤者,立即隔离观察,李青萝拟定解毒方案,优先使用曼陀罗镇心、甘草缓毒。同时发布告示,说明真相,附上药方对比与检测记录。”
“可百姓会信吗?”
“信不信,要看证据摆得多明。”他站起身,“把烟雨绫上的方子拓印百份,贴在村口、市集、渡口。再派医女巡讲,教人辨识禁忌药配伍。”
他又转向文书:“起草公文,宣布即日起,暂停医保试点,启动‘清源行动’——彻查所有合作医馆,凡涉李氏关联者,一律停业待审。”
命令一道道下达,屋内众人迅速行动。
深夜,慕容雪归来,铠甲未卸,肩头有擦痕。
“后院最深处还有一间暗房。”她进门便说,“墙上挂着一幅图——整个淮南道的医保布点,红点标出即将‘发病’的村庄。旁边写着一句话:‘秋收前,民心必乱’。”
陈墨点头,未显意外。
“另外。”她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在账房夹墙找到的。”
是一枚虎符残片,边缘烧灼,但火漆印痕尚存。她将它轻轻放在桌上。
陈墨拿起,翻转过来。背面一角,隐约可见半枚私印轮廓。
他盯着那痕迹,许久不动。
“拿去比对。”他终于开口,“找军务司存档的三皇子用印样本,还有去年秋收时节,所有调令上的火漆痕迹。我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从他书房流出来的。”
慕容雪应声领命。
苏婉娘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陈墨问。
“济世堂有个老药童被抓时招了。”她说,“他说,张仲安曾收到一封信,信上盖着李府暗记,写着‘药不可断,人要死得像病亡’。”
屋内一时寂静。
陈墨缓缓将虎符残片收入袖中。他走到桌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李玄策授意,三皇子幕僚督办,联合行动。”
墨迹未干。
他吹了吹纸面,抬头看向门外。
远处,试验田的水车仍在转动,节奏平稳。风铃轻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这一波攻击,比地道火油更狠——它不烧屋,只毁信。
信一失,人心就散了。
他放下笔,站起身。
“通知楚红袖,加强指挥所周边防卫,尤其是通风口和地下水道。今晚,谁都不准松懈。”
话音刚落,一名医女匆匆跑入,脸色发白。
“少爷!李青萝大人在药房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