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五十分，日本时政总部大楼一层礼堂。
这里原本是用于召开大型会议或举办庆典的场所，今天却被布置得庄严肃穆，或者说，是一种压抑的氛围。
正前方的主舞台上，背景板已经换了新的。不再是之前那个被静电折腾得摇摇欲坠的竹制框架，而是换成了厚重的木质结构。
“诚挚道歉”四个大字依旧醒目，但字体似乎比之前更小了些，颜色也从纯黑变成了带着灰度的暗黑色，透着一股心虚的讨好。
舞台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条桌，铺着白色桌布。桌后摆放着八把椅子，其中最左侧的一把明显比其他椅子更宽大，铺着红色软垫，那是山本重信的位置。
此刻，长条桌后已经坐了七个人。七位时政委员，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都带着同一种表情：强作镇定下的极度恐慌。
他们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眼神躲闪，不敢看台下，更不敢看彼此。
台下，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人。
主要是时政各部门的负责人和少数被允许到场的记者。记者们的摄像机镜头都对准了舞台，但没人敢随意走动或交头接耳，整个礼堂安静得可怕，只有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臭氧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所有人都穿着特制的防静电服。不是上午那种橙色的笨拙款式，而是改良过的、贴合身形的深色版本，看起来稍微正常了些，但依旧无法完全消除人们心中的恐惧。
礼堂的角落里，站着几位穿着同样制服的技术课人员，他们紧盯着手里的检测仪，额头上渗着冷汗。
屏幕上，静电指数依旧在缓慢攀升，已经突破了四百倍。而那个“雷电印记”，安静得有些诡异，从上午副手汇报后，就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放电现象，仿佛在……蓄力。
这种平静，比之前的随机放电更让人不安。
一点五十五分。
礼堂大门被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山本重信来了。
他没有坐轮椅，也没有被人搀扶，而是自己走了进来。
但他的状态比上午在医疗室时还要差。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眼神涣散，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和服，大概是想显得庄重些，但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却让这身衣服看起来像挂在衣架上一样。
他身后跟着副手，手里拿着那份道歉声明。
山本走到舞台入口处，停下脚步，似乎在积攒上台的勇气。他抬头看了一眼舞台中央那张红色软垫的椅子，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恐惧。
“山本大人，时间快到了。”副手低声提醒。
山本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最后一点空气也吸进去，然后缓缓吐出。他抬起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上台阶，走向那张象征着“主要责任人”的椅子。
每走一步，他的身体都晃一下。台下的人甚至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细微声音。
终于，他走到了椅子前，缓缓坐下。红色的软垫衬托着他惨白的脸，形成一种诡异而讽刺的对比。
副手将道歉声明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后退到舞台侧面。
两点整。
负责主持的官员看了一眼手表，声音干涩地宣布：“日本时政关于‘织梦者’实验侵害华国审神者权益事件的道歉会，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没有掌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摄像机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主持官员看向山本：“山本大人，请您代表日本时政宣读道歉声明。”
山本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道歉声明。纸张在他手中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审视，有冷漠，有幸灾乐祸，也有隐藏极深的恐惧。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山本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嘀嗒……嘀嗒……”
不知是谁的手表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礼堂里回荡。
突然，山本面前的麦克风发出“滋啦”一声轻响，一道微小的电火花在麦克风头闪过。
山本吓得手一抖，道歉声明差点掉在地上。
“说……说啊……”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他知道，那个“雷电印记”在看着。凌笑笑……也在看着。
他不能停。
山本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那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恐惧，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致……致华国时政，致……致所有因‘织梦者’实验而……而遭受苦难的华国审神者，特别是……特别是阙光大人……”
他每念一个字，都像是在吞玻璃碴。
“我……我，日本时政总裁山本重信，谨代表日本时政……向各位……致以最……最诚挚的……歉意……”
“噗通”一声。
就在他说出“歉意”两个字的时候，他身后的七位委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齐刷刷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了地上。
他们甚至忘了按照流程，要等山本宣读完声明再鞠躬道歉。此刻的恐惧已经让他们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本能地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祈求不要被雷电盯上。
山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
主持官员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但他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七位委员跪在山本身后，头埋得低低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这场景，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集体求饶。
山本咽了口唾沫，继续往下念。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几乎不成句。
“我……我们深知，‘织梦者’实验……给各位审神者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和痛苦……我们，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们为我们的傲慢、自私和……愚蠢……感到万分……羞愧和悔恨……”
“我们……我们愿意承担……所有责任……接受……一切惩罚……”
他念得磕磕绊绊，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卑微和恐惧。这哪里是一个国家机构总裁的道歉声明，简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向家长忏悔。
台下，有记者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道歉，未免也太……没有尊严了。但转念一想上午听到的那些关于“雷电印记”的传闻，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那种能直接施加“惩罚”的神秘力量面前，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山本还在继续念着。那些“最卑微的措辞”，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无比真实又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