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独立一师的师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林浩又来了。
他带来的依旧是几个不起眼的墨绿色金属箱。
李云龙的鼻子比狗还灵，第一时间就凑了上去，用手背敲了敲箱体，发出沉闷的金属回响。
“林先生，这回又是啥好东西？”
“开罐器。”
林浩言简意赅，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专门给小鬼子机场跑道和钢筋混凝土机库准备的。”
箱子里没有枪炮，只有一块块长条形的、触感类似灰色黏土的东西，旁边是结构复杂的精密引信。
李云龙捏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软乎乎的，没什么分量。
“这玩意儿……炸药？”
跟在林浩身后的技术员推了推眼镜，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高聚能穿透性炸药。”
“它的爆破能量会高度集中在一个方向，形成类似金属射流的高温高压能量束，专门用来对付加固工事。”
技术员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通俗的解释。
“简单说，它能像热刀切黄油一样，切开鬼子的飞机库和机场跑道。”
李云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黏土”放回箱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好东西！真是他娘的好东西！”
他猛地扭头，冲着指挥所里扯开嗓子大喊。
“老赵！快来看！有了这玩意儿，咱们就能把鬼子机场的王八壳子给捅穿了！”
赵刚从指挥所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他没看炸药，径直将文件递给了段鹏。
“这是林先生他们，根据‘游隼’无人机连续三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侦察，绘制出的机场全息地图。”
段鹏接过，翻开。
魏和尚也好奇地将他那颗光头凑了过来。
文件里不再是手绘的潦草线条。
而是一张张清晰到能看清哨兵脸色的高空照片，以及用细密线条标注出的三维结构图。
鬼子机场的每一个机库，每一座防空炮塔，甚至每一个巡逻哨兵的换防路线和时间，都被标注得一清二楚。
这份图纸的精细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乖乖……”魏和尚看着图上蚂蚁大小的鬼子兵，挠了挠头，“这下，鬼子就算是在裤裆里藏个屁，咱们都知道是啥味儿的。”
段鹏的眼神却无比凝重。
他看到了那蛛网般交叉的巡逻路线，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防空火力点。
他知道，这张图纸越是清晰，就代表着他们将要踏入的地方，越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这是详细的爆破方案。”
赵刚又递过一份文件。
“哪个机库是重点，哪条跑道必须摧毁，炸药安放的最佳位置，引爆的先后顺序……所有步骤，都必须严格按照方案执行。”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一次，不是杀人，是手术。”
“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
段鹏合上文件，双脚猛地一并，身体绷得笔直。
“保证完成任务！”
……
夜，更深了。
龙牙大队的临时营房里，灯火通明。
没有喧哗，没有战前动员。
所有队员都在做着同一件事。
写信。
昏黄的油灯下，一张张年轻或粗糙的脸上，是一种沉甸甸的安静。
他们知道，明天要去的地方，九死一生。
甚至，十死无生。
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战士，咬着笔杆，对着一张信纸，半天写不出一个字，眼圈憋得通红。
他想给娘写信，告诉她自己在这边吃得好，穿得暖，还立了功。
可千言万语，到了笔尖，只剩下无声的哽咽。
魏和尚不识字，急得抓耳挠腮。
他一把拉过旁边一个戴眼镜的队员。
“秀才，你来帮俺写！”
“写啥？”
“就写……告诉俺爹，俺在这边杀了很多鬼子，给他报仇了！”
魏和尚的声音很大，但说到后面，却越来越低。
“让他别惦记俺，好好活着……”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眶也红了。
段鹏坐在角落里，他的信已经写好。
薄薄的一张纸，叠得方方正正，被他小心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他只是静静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自己的匕首。
刀锋如雪，映着他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
整个营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压抑不住的、极轻的抽泣。
他们是龙牙，是独立一师最锋利的尖刀。
但在此刻，他们也只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
师部指挥所。
李云龙召集了所有营级以上的干部。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所有人都知道龙牙大队今晚就要出发，也知道这一仗意味着什么。
李云龙没说那些“为了胜利”、“为了祖国”的空话。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用手里的马鞭，重重地敲在了那个用红色箭头锁定的，太原机场模型上。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胸口。
“这一仗打完！”
他环视一圈，目光从张大彪、沈泉、王怀宝等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扫过。
“华北的天空，就是咱们的了！”
“谁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谁要是怂了！”
李云龙的嘴角扯出一个凶狠的弧度。
“谁他娘的就是狗娘养的！”
没有豪言壮语。
只有最直接，最粗暴的命令。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指挥所里，所有军官的胸膛，都猛地挺了起来！
他们的眼睛里，在燃烧。
怕？
他们独立团的人，什么时候怕过！
“师长放心！”
张大彪第一个吼了出来，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爆起。
“一营的刺刀，早就给鬼子备好了！”
“炮兵团早就等不及了！”
“干他娘的！”
整个指挥所，瞬间被一股狂热的战意彻底点燃！
……
子夜。
龙牙大队的全体成员，换上了那身能够模拟环境的“变色龙”作战服，背着沉重的装备，在师部前的空地上，无声集结。
李云龙和赵刚站在他们面前。
没有敬礼，没有话别。
李云龙走上前，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手掌沉重。
拍到段鹏时，他停住了。
“活着回来。”
段鹏重重地点了点头。
“带弟兄们，回家。”
李云龙又拍了拍魏和尚的肩膀。
“和尚，少用蛮力，多动动你那榆木疙瘩脑袋。”
魏和尚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师长，俺懂。”
赵刚看着这支即将潜入黑暗的队伍，眼神复杂。
他上前一步，只说了一句话。
“等你们凯旋。”
段鹏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猛地一挥手。
“出发！”
几十道身影，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悄然融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之中。
李云龙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叼在嘴里的烟卷，已经被唾沫浸透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
与此同时。
几十公里外的太原日军机场。
警卫队长佐藤健一少佐，打着哈欠，走出了戒备森严的指挥塔。
连日来的最高等级戒备，已经让他和他的手下疲惫不堪。
“都打起精神来！”
他嘴上严厉地训斥着昏昏欲睡的哨兵，心里却不以为然。
袭击机场？
那些土八路，有这个胆子和能力吗？
这里固若金汤，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何况，石原莞尔将军的焦土计划，已经让那些八路军为了抢地盘和粮食，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精力来啃这块最硬的骨头。
“今晚应该也不会有事。”
佐藤健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对副官吩咐道。
“让外围巡逻队，稍微放松一点吧，没必要搞得那么紧张。”
“连续绷着，弦会断的。”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身走向自己的休息室，准备去喝杯热茶，好好睡上一觉。
夜色无声。
杀机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