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第一缕晨光穿过屋顶的破洞,像一柄锋利而冷漠的剑,劈开了房内的昏暗。光束中,无数微尘上下翻飞,无声地宣告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也无情地映照出凌云溪一夜未动的僵硬身姿。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本该亮如星辰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片挥之不去的灰色。
一夜的徒劳,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心气。
身体里的灵脉,像是一片被烈日暴晒了千年的龟裂大地,任何灵气甘霖落下,都会在瞬间被大地深处的燥热蒸发,连一丝水痕都留不下。
她空有神界丹尊的浩瀚记忆,懂得万千种引气法门,能将最基础的功法演绎出神鬼莫测的威能。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最基本的前提上——一个能够承载灵力的身躯。
现在的她,就像一个怀揣着富可敌国宝藏地图的乞丐,却发现自己瘸了双腿,连走出这个破屋的力气都没有。
可笑。
何其可笑。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不甘与自嘲的情绪,狠狠刺痛了她的心。难道她凌云溪,神界万年不遇的奇才,重生一世,竟要被这区区凡俗的修行第一步,给彻底困死在这里?
她不信命。若信命,前世便不会在亿万修士中杀出一条血路,登临丹道之巅。若信命,这一世她便该在萧天宇退婚之时,一头撞死在凌家大门前,而不是站在这里。
这股不甘,如同一根深埋在冰层下的尖刺,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猛地向上顶起。
就在这极致的愤懑与绝望交织的瞬间,她那沉寂在识海深处,自苏醒后便一直安静如古潭的神魂,忽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波动,若非她两世为人的敏锐感知,几乎就要错过。
凌云溪的心神猛地一沉,所有的注意力瞬间从那具让她失望透顶的肉身,全部收回到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她的识海,因为神魂的苏醒而变得广阔无垠,记忆的星辰在其中缓缓流转。而此刻,在这片浩瀚星空的中央,那团代表着她神魂本源的光晕,似乎比之前明亮了那么一丝。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摒弃了所有关于灵力的念头,将全部的意志,全部的“不甘”,像拧毛巾一样,狠狠地向着那团神魂光晕的中心挤压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完全是一种本能。一种身处绝境的野兽,用尽所有力气,发出最后咆哮的本能。
识海中没有声音,但凌云溪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被点燃时发出的轻微爆鸣。
在她意志力的疯狂凝聚下,那团神魂光晕的内核,渐渐浮现出一个针尖大小的金色光点。
那光点初时还很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但随着凌云溪将自己不屈的意志源源不断地灌注进去,它开始变得稳定,明亮。
最后,那光点缓缓升腾而起,脱离了神魂本源,化作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几乎微不可见的金色火焰,静静地悬浮在她的识海中央。
它没有丹火的炽热,也没有异火的狂暴,它散发出的,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灵魂本源的温润与威严。
这是……神魂之火?
凌云溪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丹尊的记忆中,有关于这种火焰的零星记载。那是只有将神魂修炼到极致,渡过九重魂劫,方有可能凝炼出的一丝本源之火。此火不焚万物,只炼神魂,是神界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她前世穷尽一生,也未能触碰到那个门槛。
没想到,这一世,竟在这肉身被废,心境跌入谷底,又于绝望中迸发出最强烈的求生意志时,因祸得福,凝聚出了这么一丝雏形。
这缕神魂之火能做什么?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凌云溪的脑海中闪过。
灵力会被残破的经脉漏掉,那……不属于灵力的神魂之火呢?
做!
她没有丝毫犹豫。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心念一动,那缕纤细的金色火焰,便小心翼翼地从她的识海中探出,顺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沉入她的身体。
火焰所过之处,没有预想中的灼痛,反而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像是冬日里最温和的阳光,照在冰封的河面上。
凌云溪屏住呼吸,用神念引导着这缕神魂之火,来到了那条让她受尽挫败,千疮百孔的主灵脉旁。
她没有像引导灵气那样,让火焰直接冲进经脉的通道里。她知道,那无异于用一瓢热水去浇一个满是裂纹的冰雕,只会让它碎裂得更快。
她做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尝试。
她控制着神魂之火,让它如同一层薄薄的金箔,不是进入经脉,而是……贴在了经脉的外壁上。
“滋……”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痒”,又带着一丝丝温润的刺痛。仿佛有亿万只温暖的小虫,正在她枯萎的经脉壁上,辛勤地啃噬着那些坏死的组织,又分泌出某种物质,修复着那些细微的裂痕。
神魂之火,竟然在温养她枯萎的经脉!
它就像一位技艺最高超的工匠,用最温柔的手段,一点一点地,将这件破碎的瓷器,从外部开始进行修复和加固。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
一呼一吸之间,那缕神魂之火所覆盖的范围,甚至前进不了一寸。而且,每温养一分,那金色的火焰便会黯淡一分。
这是在消耗她本就微弱的神魂本源。
但凌云溪却笑了。
在这间破败的,散发着霉味的屋子里,在那张冰冷的木板床上,她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如冰雪初融,似春回大地,让整间屋子的萧索,都仿佛被冲淡了几分。
慢,不怕。
消耗大,也不怕。
只要有路,哪怕是一条布满荆棘,需要用血肉去铺就的羊肠小道,也比困死在原地要好一万倍!
漏底的锅煮不了粥,但如果能用这神魂之火,将锅底的漏洞一点点补上呢?
她不需要将灵脉完全修复。
她只需要在炼丹大会开始前,将它修复到足以承载催动一次丹火的灵力,就够了!
一次,就够了!
一夜的阴霾,一扫而空。
凌云溪收敛心神,不再去想外界的一切。她的整个世界,都缩小到了体内那一条枯萎的经脉,和那一缕珍贵无比的金色火焰之上。
她全神贯注,以神念为刻刀,以神火为焊料,开始了对自己这具残破身躯的……第一次修复。
晨光越发明亮,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甚至因为神魂的高度消耗而渗出了冷汗,但那双黯淡下去的眸子,却重新燃起了光。
那光,比天上的星辰,更加璀璨,更加坚定。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玄妙的修复状态中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几分犹豫的呼唤。
“小姐……您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