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站在殿门口,嗓门还是那么大:“门主!南麓的人到了西门,说是辰时准到,一个没耽误。”
我正把笔搁在砚台上,重建旬报的最后一个字墨迹还没干透。袖子里那本破账本忽然一抖,像只吃饱了打嗝的猫,浮出一行字:【西门使节将至,南麓最急,北原最傲,东林最疑】。
我吹了吹纸上的墨,顺手把笔往砚台边一靠:“急的先接,傲的晾一晾,疑的……得给点甜头。”
许三挠头:“啊?”
“去西门,列迎宾序,南麓使者打头。”我起身拍了拍衣摆,“顺便让厨房备点热茶,别让人家以为咱们连口热水都供不起。”
他转身要走,我又补一句:“告诉他们,昨夜露重地滑,别穿布鞋来的,脚底准凉。”
许三愣了下:“这……也得说?”
“说了,他们才知道咱们不是瞎忙。”我笑了笑,“心里有数,比脸上有笑管用。”
西门石阶上,晨光刚把影子拉长。南麓使者是个中年文士,披着灰袍,脚上果然踩了双湿底布鞋,正悄悄跺脚取暖。我走下台阶时故意放慢步子,笑道:“远来辛苦,地上潮,可别寒了脚。”
他一怔,抬头看我,眼里那点试探瞬间裂了缝。
“门主竟知我们今晨动身?”他问。
“不知道。”我坦然,“但我晓得昨夜露水重,今早地滑,穿皮靴的不会摔,穿布鞋的得小心。您这鞋底都吸饱了水,还能站得这么稳,定是心急赶路。”
他笑了,笑得有点尴尬,也有点服气。
北原使者来得晚半个时辰,骑着匹高头大马,披着狼皮大氅,往那儿一站,活像座移动的山。他跳下马时故意踩碎一块青石,声音响得整个西门都听见了。
“雷霆门重建不易,”他嗓门震天,“昨儿还在修粮仓,今日就有闲心接客?”
我迎上前,不接话茬,只问:“贵部今年冬天,火油可备足了?”
他一愣,显然没料到我提这个。
账本在袖子里冒字:【北原三月前失马场,忌提‘败’字】。
我继续道:“听说你们去年雪灾折了不少牲口,今年若再遇寒潮,光靠烤火堆可不够。”
他脸色变了变,刚想反驳,我已转向身后:“拿那个火油 lantern 来。”
影卫递上一个铜制小灯,我亲手交到他手里:“这是我们新试的,燃得久,风不灭。您带回去试试,要是好用,咱们可以换。”
他握着灯,手指紧了紧,到底没再说什么傲气话。
东林使者来得最晚,一身青衣,拄着竹杖,站在人群外,一句话不说。我走过去时,他只微微点头。
“贵地的竹盐,救过我门下弟子。”我开门见山,“那会儿他中了瘴毒,脸都绿了,灌了半碗竹盐水,第二天就能骂人了。”
他抬眼,目光终于活了。
“我们一直没机会道谢。”我递上一个瓷瓶,“这是驱兽香方子,照着配的。山里野物多,夜里点一支,狼都不敢靠近。”
他接过瓶子,轻轻摩了摩瓶身,终于开口:“门主记性真好。”
“不是记性好,是欠的得还。”我笑,“人情债不还,账本它自己会记,半夜还吵我睡觉。”
他竟也笑了。
接风宴摆在主殿偏厅,三桌席面,不铺张,但齐整。酒是新酿的米酒,菜是山野时鲜,没上珍禽异兽,也没摆金杯玉盏。
北原使者喝了一口酒,皱眉:“你们现在,连酒都这么淡?”
我夹了口腌笋:“战后重建,粮要省着用。酒淡点,话才能多点。”
他哼了声,却没放下杯子。
南麓使者一直盯着我袖口,忽然问:“门主常看袖子,可是记事本随身?”
我摸了摸袖子,账本微微一热:【建议装高深,但别装过头】。
“不是记事。”我说,“是我家祖传的护身符,据说能防小人。”
南麓使者笑出声:“那它今儿可忙坏了。”
满桌哄笑,连东林使者都低头抿了口酒。
酒过三巡,北原使者放下碗,直奔主题:“雷霆门此战虽胜,但元气大伤。你们现在多少人?几成战力?”
我夹了块豆腐,慢悠悠嚼完:“您想知道多少?”
“实话。”
“实话是——”我放下筷子,“我不知道。”
他一愣。
“我知道今天修了几堵墙,知道粮仓漏不漏雨,知道许三昨儿喝多了摔进泥坑。”我指了指门外,“但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人来抢地盘。所以我不数人,我数能干多少事。”
南麓使者点头:“务实。”
“而且。”我笑,“我要是告诉你有三千战力,你信吗?”
他摇头。
“我要说只剩五百,你信吗?”
他又摇头。
“所以嘛,”我端起酒杯,“不如聊聊你们最怕什么。南麓缺铁,北原怕冷,东林防兽患——我连这都知道,还用问兵力?”
三使节脸色齐变。
账本悄悄浮现新字:【联盟信任值+15,三日后将有资源共享契机】。
我没声张,只命人抬上三份礼。
南麓使者接过一卷残破图纸,手抖了:“这是……锻铁炉的火道设计?”
“残卷。”我说,“但能省三成炭。”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收下。
北原使者拿到一桶火油样品,翻来覆去地看。
“别光看。”我说,“回去试试,烧一晚,看能不能暖一屋。”
东林使者接过一叠纸,是驱兽香的配比和制法。他看完,抬头:“这方子……不传外人。”
“现在传了。”我说,“人情债还了,新账才能开。”
宴到尾声,气氛松了下来。许三在门口探头探脑,我招他进来。
“棚子真没漏?”我问。
“一滴没进!”他挺胸,“赵伯还夸我手艺好。”
“他夸你?”我笑,“怕是怕你以后不给他搭了。”
众人笑作一团。
北原使者临走前,把那盏火油 lantern 揣进怀里,低声说:“下月有批皮货要出,走南麓道。若你们需要,可分你们三成。”
我没推辞:“换什么?”
“铁料。”
“成交。”
南麓使者走时抱拳:“图纸若真能用,我们愿出人力,帮你们重修锻器房。”
东林使者没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包种子:“这是耐寒竹种,适合你们后山阴坡。种好了,三年后可成林。”
我收下,没道谢,只说:“等竹子长成,我请你们来听风。”
送走最后一人,我站在偏厅门口,风从西边吹来,带着点新土味。
许三搓着手:“门主,这算……结盟了?”
“不算。”我摇头,“这才刚把账本摊开,连墨都没磨好。”
他挠头:“那接下来?”
我袖子里账本又抖了抖,浮现一行新字:【三日后,东林将有兽群迁徙,途经南麓边界,北原猎队已备弓马】。
我抬头,望向门外渐暗的天光。
“准备议事厅。”我说,“三日后,该谈点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