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一阵干冷的秋风，一夜之间吹遍了星海市的每一个角落。
新市长陆远，要在明天上午，参加星海电视台的王牌直播栏目——《市长热线》。
静心茶舍。
还是那个包厢，还是那几个人。只是今天的龙井，似乎泡得有些久了，茶汤泛着苦涩的黄。
“他要去上直播？”规划局的张局长把玩着手里的紫砂杯，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这是想做什么？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财政局长高健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续上一杯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里，满是看透一切的了然：“还能做什么？年轻人沉不住气，觉得抓住了我们的‘小辫子’，想借着舆论，跟我们摊牌呗。”
他轻轻啜了一口茶，继续道：“直播好啊，我巴不得他上直播。面对全市人民，我倒想听听，他准备怎么解释，关停星钢，会让全市Gdp下跌近一成，会让三万多名工人一夜之间失业，还会让几十万人的生计受到影响。这笔账，他算得清楚吗？”
“他要是敢在直播里胡说八道，省里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国土局的老钱冷哼一声，“他要是打太极，说些不痛不痒的官话，那他‘冷面阎王’的招牌，可就自己砸了。”
主位上，一直闭目养神的方老书记，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用杯盖撇了撇浮沫。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他们看来，陆远此举，无异于一个刚刚学会几招拳脚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冲上擂台，去挑战一个重量级拳王。下场，早已注定。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瓜子和板凳，等着看这位年轻市长，如何在聚光灯下，被现实的重拳一拳击倒，摔得鼻青脸肿。
与茶舍里的轻松惬意不同，市长办公室的气氛，凝重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秘书小陈来回踱步，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市长，您……您真的要上那个直播？要不，我们还是先跟省里沟通一下，探探口风？这个星钢的问题，太敏感了，万一在直播上说错一句话，后果不堪设想啊！”小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在他眼里，这根本不是去解决问题，这是主动往枪口上撞。整个星海官场，谁不知道星钢是碰都不能碰的禁区？
陆远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他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问：“小陈，你怕什么？”
“我……我怕您……”小陈一时语塞。
“你是怕我把事情搞砸了，得罪了省里的领导，丢了这顶乌纱帽？”陆远放下笔，抬起头看着他。
小陈没敢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远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小陈，我们当官，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头顶这顶帽子，那我们和车管所里那个刷着短视频的胖大姐，又有什么区别？”
他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这顶帽子，是人民给的。如果不能为他们挡风遮雨，那我要它，又有什么用？”
小陈呆呆地看着陆远，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自己跟随的这位领导，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一样。
陆…远不再理会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叮！】
【S+级剧本《向巨人宣战》已载入。】
【剧本目标：保卫母亲河。】
【核心纲要：巨人之疾，不在皮肉，而在骨髓。其力无穷，其脉连天，正面攻伐，无异于以卵击石。然巨人虽强，亦有其病灶。其一，畏惧阳光，其暗疾需藏于阴影；其二，血脉相连，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部分肌体已然腐坏，苦不堪言；其三，名声为锁，巨人亦需体面，惧怕千夫所指。】
【系统建议：放弃扮演【愤怒的问责者】。切换扮演角色——【忧心忡忡的环保专家】。】
【角色核心：不谈责任，只谈科学；不谈处罚，只谈危害；不谈企业，只谈人民。用最客观的数据，讲述最悲情的故事，将一场政治博弈，转化为一堂全民健康公开课。你的武器不是权力，而是共情。】
陆远缓缓睁开眼，心中那最后一点波澜也已平复。
系统给出的剧本，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方老书记他们，想看的是一出“官场现形记”，是一个愣头青市长大战地方豪强的政治戏码。
可陆远偏不。
他要演的，是一出民生伦理剧。他要把舞台从市政府的会议室，搬到千家万户的客厅里。他要让每一个星海市民都明白，这不关乎政治，不关乎Gdp，只关乎他们自己和家人的——呼吸与生命。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
星海电视台一号演播厅。
灯光、机位、导播全部就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紧张。
《市长热线》的主持人，是台里的当家花旦方菲，她手里攥着一叠卡片，手心已经全是汗。从业十几年，她主持过无数次直播，采访过无数大人物，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她感到如此巨大的压力。
演播厅的门被推开，陆远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很普通的深灰色夹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没打领带。脸上甚至没有化妆，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看起来不像一个市长，更像一个准备去大学讲课的青年学者。
他微笑着和方菲握了握手，又朝导播室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便在嘉宾席上坐了下来，神态从容，仿佛只是来参加一个普通的访谈。
十点整，直播正式开始。
“各位观众，大家上午好，这里是《市长热线》直播现场。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一位特殊的嘉宾，他就是我们星海市的新任市长，陆远，陆市长。市长，您好！”方菲用她最专业、最甜美的声音开始了节目。
“主持人好，电视机前的市民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陆远。”陆远对着镜头，微微颔首。
简单的开场白后，方菲按照流程，准备询问一些关于“数字政府”和“人才计划”的问题，为节目预热。
陆远却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她。
“方菲，我知道节目组准备了很多问题。但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想先给大家看几张照片，讲一个故事。”
导播室立刻会意，将信号切到了大屏幕上。
屏幕上出现的第一张照片，是从直升机上俯拍的星江。那条被分割成好几个颜色的、如同巨大伤疤的河流，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前天，我从空中拍到的我们的母亲河，星江。”陆远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了千家万户，“很丑，对不对？像一块被打翻了的调色盘，肮脏，诡异。”
“而就在我们下游的兄弟城市，云州市，百万市民，因为这条河，已经停水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
演播厅里一片寂静。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第二张照片。那是一份内部报告的截图，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表格，其中几个关键数字被用红圈标出。
“这是一份关于我们市某个特定区域，近十年来的健康状况统计报告。”陆远的声音变得低沉，“我只念几个数字。十年间，工伤致残八百六十四人；死于各类癌症，三千一百二十八人。这个区域的居民癌症发病率，是全市平均水平的五倍以上。”
电视机前，无数正在观看节目的市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是危言耸听。”陆远看着镜头，眼神诚恳而忧虑，“我是一名市长，但我首先也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呼吸着星海空气、喝着星江水的市民。我看到这些照片，看到这些数字，我和大家一样，感到震惊，感到后怕。”
“所以我今天来到这里，不是来宣传政绩的。我是来求助的，是来和全市的市民朋友们一起，寻找答案的。”
“我想知道，我们的天，为什么不够蓝？我们的水，为什么不够清？我们身边，为什么会有看不见的‘健康杀手’？”
他没有提一个“钢”字，却让“星钢”这个庞然大物，前所未有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电话热线瞬间就被打爆了。
第一个电话接了进来，是一位带着哭腔的老阿姨。“陆市长，我儿子就在星钢上班，去年体检，查出了肺尘病三期啊！他才三十五岁啊！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第二个电话，是一位住在星钢生活区的居民。“市长，我们那块地方，这几年得癌症走的人，太多了！我们喝的水，都是灰黄色的，谁敢喝啊！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一个又一个电话，一声声泣诉，通过电波，传遍了整个城市。
静心茶舍里，高健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他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手里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倾斜，滚烫的茶水洒在裤子上，他却毫无察觉。
“疯子……他是个疯子！”他喃喃自语。
他没想到，陆远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他没有去辩论经济账，而是直接掀开了那块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却从不敢触碰的遮羞布。
就在这时，一个经过精心安排的电话，终于挤进了热线。
一个听起来中气十足、条理清晰的男声响起：“陆市长，您好。您刚才说的这些问题，我们都很痛心。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工业发展必然会带来一些环境代价，这是全世界都无法避免的。您只谈污染，却不谈那些企业为我们星海市创造了多少税收，解决了多少就业。您这样片面地煽动情绪，是不是对我们星海市的功勋企业，不太公平？是不是要为了所谓的环境，砸掉我们几十万人的饭碗？”
来了！
方老书记的眼睛亮了，他坐直了身体，这才是他想看的戏肉。
主持人方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问题太尖锐，太致命了。
陆远却依旧平静，他对着话筒，温和地问道：“这位先生，感谢您的提问。我想先请问您一个问题，您觉得，是一个健康的身体更重要，还是一个鼓鼓的钱包更重要？”
提问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当然是……身体。”
“说得好。”陆远点了点头，“那我们再把这个问题放大一点。对于一座城市而言，是市民的健康和生命更重要，还是Gdp的数字更重要？”
“这……”提问者被问住了。
陆远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说道：“这位先生，您犯了一个逻辑错误。您把发展和环保，对立了起来。把保住饭碗和保住生命，对立了起来。谁说，我们发展经济，就一定要以牺牲环境、牺牲健康为代价？谁说，我们的工人兄弟，就只能在‘挣钱等死’和‘没钱病死’之间做选择？”
“我今天在这里，可以向全市人民承诺。我陆远在任一天，就绝不允许任何企业，以牺牲人民的健康为代价，来换取带血的利润！饭碗，我们要！碧水蓝天，我们更要！”
“至于您说的那些功勋企业，”陆远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意味深长，“我相信，真正的功勋企业，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是愿意投入资金进行环保改造，和这座城市共生共荣的企业。而不是一边拿着高额利润，一边把毒水排向母亲河的‘功勋’。对于后者，我们非但不能把它当功勋，还要把它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掷地有声！
直播间的导播，激动地一挥拳头。
那个提问的电话，悄无声息地挂断了。
电视机前，无数市民自发地鼓起了掌。
直播节目在最高潮中结束。陆远走出电视台大门时，外面已经自发聚集了上百名市民，他们高喊着“陆市长，好样的！”
陆远微笑着向他们挥手致意，坐进了车里。
车子刚刚启动，他那个很少响起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陆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那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省城。他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威严，却又带着一丝压抑怒火的声音。
“陆远同志，我是王振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