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像一颗砸在心头的重锤，将“科学岛”项目启动仪式带来的所有喜悦与振奋，敲得粉碎。
“灭门惨案！”
陈兵的声音在电流中嘶吼，带着一种几乎要破音的焦灼。
陆远握着听筒的手指猛然收紧，前一秒还因与林海达成默契而舒展的眉峰，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身后的秘书小钱，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几乎要站立不稳。
“地点？”陆远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越是危急的时刻，他大脑里的“导演”角色就越是清醒。
“星海大学城，生命科学院b座三楼，p3实验室！”
“封锁现场，控制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出。我现在过去。”
没有一句废话，陆远挂断电话，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刚才还弥漫着茶香和政治智慧交锋余韵的会议室，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山雨欲来的肃杀。
“备车！通知市委办公厅，取消下午所有安排。王明海部长，你负责媒体管控，在官方通报出来之前，一个字都不许流出去！”陆远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下达指令，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车子如离弦之箭般驶出市委大院，警灯无声地旋转，将沿途的霓虹切割成一片片流动的碎片。小钱坐在副驾驶，双手死死抓住扶手，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上面沉如水的陆远。
他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上。灭门惨案，这四个字在和平年代的任何一个城市，都足以掀起一场政治地震。更何况，它发生在星海大学城，发生在“科学岛”计划刚刚启动，全球目光都聚焦于此的敏感时刻。
这不是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这是一把能捅破星海市，乃至陆远所有光环的尖刀。
车队呼啸着抵达大学城，生命科学院b座楼下早已被警戒线层层包围，闪烁的警灯将整栋大楼映照得蓝红交错，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市公安局长陈兵正站在楼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陆远下车，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敬了个礼，声音都带着颤音：“书记，您来了！情况……情况太惨烈了！”
陆远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带我上去。”
一行人穿过警戒线，走进大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说不出的腥甜味道。走廊里站满了神情严肃的刑警，看到陆远，纷纷立正。
p3实验室门口，几名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的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紧张地工作。透过厚重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一片狼藉。
陆远换上递过来的鞋套和手套，在陈兵的陪同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预想中血流成河的恐怖景象，没有出现。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各种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幽蓝的光。地上散落着一些被砸碎的培养皿和玻璃器皿，但并没有任何人体残骸或大片血迹。
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正瘫坐在墙角，有的掩面而泣，有的双目无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教授，看到陆远进来，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陆远的手臂，老泪纵横。
“陆书记！完了，全完了！我们的‘孩子’……全都没了！一个都没剩下啊！”
陆远心里一沉，目光扫过整个实验室，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受害者。他看向陈兵，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陈兵的脸上，是一种极为古怪的、混杂着尴尬、后怕与一丝荒诞的复杂表情。他凑到陆远耳边，压低声音，用气若游丝的音量说：“书记……那个……灭门的‘门’，是……”
他指了指实验室最深处一个恒温恒湿的金属房间。
“是那个‘无菌动物繁育中心’的门……被灭的……是里面的一百二十只，用于阿尔茨海默症特效药三期临床前实验的……SpF级基因编辑小白鼠。”
陆远：“……”
他看着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老教授，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我错了但我不敢说”的陈兵，再联想到自己从市委一路风驰电掣而来的紧张心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很想笑，但场合不对。他很想发火，但看着老教授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又发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仿佛要把胸中那口混杂着惊吓、荒谬和哭笑不得的浊气，全部排出体外。
“具体情况。”陆远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比跟林海斗智斗勇一整天还要累。
陈兵清了清嗓子，总算恢复了公安局长的专业素d养：“报告书记，我们初步勘察，昨夜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有人破坏了实验室的安保系统，潜入进来。没有盗窃任何设备和资料，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这批实验小鼠。凶手切断了繁育中心的供氧和温控系统，同时注入了高浓度的二氧化碳。等今天早上科研人员发现时，所有小鼠已经全部死亡。手法……极其专业，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指纹和脚印。”
老教授在一旁补充，声音沙哑：“这批小鼠，是我们团队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成功培育出来的特定基因模型！每一只的价值，都超过十万美金！它们是‘星辰一号’新药研发最关键的一环，现在全没了，等于我们三年的心血，一夜之间，归零了！”
陆远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灭门惨案”。
这是一场精准、恶毒、针对“科学岛”核心项目的，外科手术式的打击！
这比真正的杀人，性质还要恶劣。杀人，毁掉的是一个人的生命。而这一百二十只小白鼠的死亡，毁掉的是一项可能造福千万人的新药研发进程，毁掉的是李默团队之外，星海市另一支顶级科研团队的希望。
更是对所有响应号召，准备或已经回国的科学家们，一次赤裸裸的恐吓。
——你们回来，也没有用。我们可以让你们的科研心血，随时化为乌有。
想通了这一层，陆远眼中的那一丝荒诞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
“陈兵。”
“到！”
“我给你七十二个小时。”陆远伸出三根手指，“动用一切技术手段，把这个人，给我从地底下挖出来。另外，立刻成立专案组，由市局常务副局长牵头，从现在开始，对大学城所有重点实验室，进行24小时无死角的安保升级。”
“是！”陈兵立正敬礼，他知道，书记这是真的动了怒。
陆远转过身，握住老教授冰冷的手，声音沉稳而有力：“教授，您放心。小白鼠没了，我们再培育。三年不行，就再花三年。钱，市里出。人，我们想办法。但这个公道，我陆远，一定替你们讨回来！”
走出b座大楼，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陆远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夜色中，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省长林海的私人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陆远同志，这么晚了，有事？”林海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林省长，向您汇报一个紧急情况。”陆远言简意赅地将“小白鼠灭门案”的经过，和自己的判断，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林海，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当他再次开口时，那轻松的语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怒火的威严。
“这帮混蛋！这是在向我们所有人宣战！”林海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本质，“陆远同志，你需要什么支持，尽管开口！省里，要人给人，要设备给设备！”
“我需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和网安总队最顶尖的技术专家，立刻支援星海。”陆远直接提出了要求，“对方是专业人士，反侦察能力极强，光靠市局的力量，我担心时间拖得太久。”
“没问题！”林海没有丝毫犹豫，“我马上给省公安厅的厅长打电话，让他亲自带队，连夜赶赴星海！记住，要快，要保密！在抓住凶手之前，绝对不能让事件发酵，动摇了我们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人心！”
“我明白。”
“好，需要任何资源，随时打我电话。记住，我这个‘后勤部长’，不是挂名的！”
挂断电话，陆远看着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心中那块因突发事件而悬起的石头，落回了原处。
他知道，他与林海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在这一刻，才算真正地彻底消融。一场危机，反而成了新盟友的试金石。
事实证明，林海这个“后勤部长”，当得极其称职。
不到三个小时，由省公安厅厅长亲自率领的，囊括了痕迹鉴定、网络追踪、情报分析等领域最顶尖专家的省级专案组，就神兵天降般抵达了星海市。
在省市两级公安力量的高效协作下，一张天罗地网，无声地张开了。
仅仅四十八小时后，一则简短的消息，通过内部渠道，送到了陆远的案头。
嫌疑人锁定。
一名伪装成大学城保洁员的境外情报人员。在他准备通过海路离境时，被设伏的特警当场抓获。从他身上，搜出了用于执行此次破坏行动的特制工具，以及一张加密的储存卡。
铁证如山。
这场险恶的、旨在动摇“科学岛”根基的阴谋，被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粉碎。
这次事件，也成为了一个标志性的开端。
与省长林海建立起牢固的合作关系后，星海市的发展，仿佛被装上了一台大功率的涡轮增压发动机，正式驶入了前所未有的快车道。
曾经需要陆远亲自去跑、去磨的各种省级审批，现在只需要一纸报告递到省“服务保障工作组”，林海的省长令便会随之而来。
“科学岛”的填海工程，过去预计需要半年才能走完的海域使用权审批流程，在省政府的强力协调下，十五天就拿到了国家海洋局的正式批文。
原本让市财政捉襟见肘的千亿投资，林海亲自带队，数次飞赴京城，成功为“科学岛”项目申请到了国家发改委和科技部的“双重”重大专项基金，一举解决了近半的资金缺口。
省国土厅、建设厅、环保厅……这些曾经让陆远头疼不已的省直部门，如今在星海市的项目面前，全都亮起了绿灯。过去那种“联合会审”的闹剧，再也无人敢提。
陆远得以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星海市自身的改革与发展之中。
“最多跑一次”的行政改革全面铺开，营商环境持续优化。
以芯片产业为核心的高新科技产业链，开始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日新月异。
星海市，这座曾经只是偏居一隅的沿海城市，正在以一种令世界都为之侧目的速度，向着国际化大都市的目标，全速狂奔。
这天下午，陆远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智慧城市”建设的专题会议，回到办公室。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桌上那份星海市上半年的经济数据报告，Gdp增速那一栏，那个高达15.7%的数字，鲜红而耀眼。
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秘书小钱敲门进来，他的表情，是一种极度克制的兴奋。
他双手捧着一份装在红色文件夹里的文件，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书记，”小钱的声音因为激动，微微有些变调，“中……中组部，和中央办公厅联合发来的……急件！”
陆远心中一动，接了过来。
文件夹的封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字，只有一枚烫金的国徽，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他翻开文件，目光落在标题上，瞳孔骤然收缩。
《关于邀请部分同志参加中央经济工作座谈会的通知》
而在受邀人员名单那一行，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后面，还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两个字——
（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