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正被水泥与尘土的气息笼罩。朱雀大街等主干道已被围挡起来,数以万计的民夫在红棍工程队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剖膛破肚”式的彻底翻修。往日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景象暂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工地的喧嚣与绕道而行的人流。
然而,在这略显混乱的表象之下,一股清新雅致的潮流却在悄然涌动,并迅速成为长安权贵圈层中最炙手可谈的话题——茶。
龙首原华仙茶楼的开业与“功夫茶”的演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套繁复而优雅的冲泡仪式,那先苦后甘、回味无穷的奇妙滋味,以及那套流光溢彩、堪称艺术品的琉璃茶具,瞬间俘获了所有有幸体验者的心。
一时间,“今日饮茶否?”成了上层社会最新的问候语。家中若无一套像样的茶具,几罐龙首原出品的上等茶叶,简直不好意思邀请有身份的客人上门。各大酒楼的东家们更是心急如焚,眼看着客人们都被那华仙茶楼吸引过去谈事论道,自家生意受到影响,纷纷绞尽脑汁,想要搭上这趟新风潮的快车。
但龙首原的代理权早已被各大世家和巨商瓜分殆尽,且规矩森严,不得溢价。想要分一杯羹,谈何容易?
就在这当口,一位身份特殊、胆识过人的访客,出现在了龙首原那戒备森严的大门前。
来者是一位女子。
她身着一袭水绿色的束腰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的半臂纱衣,身姿窈窕,步履从容。梳着时下流行的惊鹄髻,斜插一支碧玉簪,妆容清淡,却难掩其天生丽质。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顾盼之间,既有世家贵女的端庄雍容,又透着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聪慧与自信。
她身后只跟着一名捧着礼盒的俏丽侍女,主仆二人就这样站在龙首原那充满硬朗工业气息的大门前,形成了一道极其醒目又略显突兀的风景。
值守的红棍们,个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勇之辈,平日里见惯了糙汉子和工坊的烟火气,何曾见过这般颜色?一时间,竟都看得有些发怔,手中检查的活计都慢了下来。
“乖乖…这娘们…真他娘的水灵…”
“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这谁家的小姐?跑咱这铁疙瘩地盘来干啥?”
带队的小头目陈疤瘌最先回过神,干咳两声,压下手下兄弟们的骚动,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疤瘌脸显得不那么吓人,粗声问道:“这位…小姐,此地乃龙首原工坊重地,闲人免进。不知您有何贵干?”
那女子微微一笑,笑容温婉,声音清越:“劳烦军爷通传。小女子复姓上官,闺名彩麟。家父乃秘书省着作郎上官仪。今日特来求见秦王殿下,有要事相商。”她说着,递上一份制作精美的名帖。
“上官仪?”陈疤瘌挠挠头,这名字他没听过,着作郎好像是个不大的文官。但看这女子的气度,又不似寻常人家。他不敢怠慢,接过名帖:“上官小姐请稍候,俺这就去通传。”
消息很快传到正在琉璃工坊看新茶具样品的秦哲耳中。
“上官仪?他女儿?上官…彩麟?”秦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上官仪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是初唐一个挺有名的诗人兼官员,没想到他女儿居然敢独自跑来龙首原找他谈生意?
“有点意思。带她到会客室…算了,就带到这来吧,让她也看看咱们的新玩意儿。”秦哲来了兴趣。
不一会儿,上官彩麟在那名红棍的引领下,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宽敞喧闹、摆满各种晶莹剔透半成品的琉璃工坊。她似乎对周围奇特的环境和工人们好奇打量的目光毫不在意,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璀璨的琉璃器,最后落在了被一群工匠和红棍簇拥着的秦哲身上。
当她看清秦哲时,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异。
只见秦哲穿着一件无袖的皮质工围,露出两条肌肉虬结、布满狰狞青龙纹身的古铜色臂膀,寸头根根直立,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龙夏金叶,正拿着一只刚出炉的琉璃茶杯对着光仔细检查,侧脸线条硬朗,浑身散发着一种与长安所有贵族公子、文人墨客截然不同的…野性、不羁与强大的掌控力。
上官彩麟迅速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几步,敛衽一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民女上官彩麟,参见秦王殿下。”
秦哲放下茶杯,转过身,目光毫不避讳地在上官彩麟身上打量了一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上官小姐?免礼。你爹是个文人,你倒有胆色,跑我这满是粗汉的工坊来。找我老秦,有什么事?”
他的目光直接而富有侵略性,语气更是随意得近乎无礼,但上官彩麟却并未露怯,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开门见山:“殿下快人快语,民女便直言了。民女今日冒昧前来,是想与殿下谈一桩…生意。”
“哦?生意?”秦哲觉得更有趣了,示意她继续说。
上官彩麟从侍女手中接过礼盒打开,里面竟是一套华仙茶楼在售的上等琉璃茶具和一罐精品龙井。
“殿下龙首原所出之茶与茶具,精巧绝伦,韵味独特,如今已风靡长安。民女有幸得家父友人赠予一套,品鉴之后,惊为天物。”她声音不疾不徐,条理清晰,“然,民女以为,茶之道,绝非仅限售卖茶叶器皿。华仙茶楼之体验,方是精髓所在。其环境、其技艺、其氛围,合而为一,方能尽显茶之真味,方能成为文人雅士、巨贾鸿儒流连忘返之所在。”
秦哲抱起双臂,饶有兴趣地听着:“所以呢?”
上官彩麟美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所以,民女想向殿下求得——华仙居酒楼与华仙茶楼之特许经营代理权!并非售卖茶叶,而是…代理开设分号之权!民女愿在长安东西两市,乃至洛阳、扬州等大埠,选址出资,依华仙居与华仙茶楼之规制,开设新店。一切装潢、人员培训、物料供应,皆由龙首原统一标准,利润…与殿下分账!”
此言一出,不仅秦哲愣住了,连闻讯赶来的刘霞和周围旁听的红棍、工匠们都愣住了。
静了片刻。
“噗——哈哈哈哈!”秦哲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极其畅快,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
刘霞也忍俊不禁,摇头笑道:“上官姑娘,你这想法…倒是别致得很。别人都是来进货,转手贩卖。你倒好,直接想把我龙首原的招牌和模式都搬走,自己去开店当老板娘?哈哈哈哈!”
上官彩麟面对两人的大笑,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微微挺直了腰板:“殿下,刘总管,民女并非说笑。茶之风行,在于饮,更在于境。单一售卖,久之必滥。唯有标准化、品牌化的体验,方能长久维系其格调与价值。民女家中虽非巨富,却也略有积蓄,更识得些经营人才。民女有信心,能将华仙居与华仙茶楼之韵味,原汁原味乃至更佳地,复制于大唐各州!”
她这番话,竟然隐隐暗合了现代连锁经营和品牌管理的理念!
秦哲止住笑声,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和欣赏:“标准化、品牌化…啧,上官小姐,你这词儿用得…很刁钻啊。不像是个深闺里的小姐能说出来的话。”
上官彩麟微微颔首:“家父藏书颇丰,民女自幼耳濡目染,偶也翻阅些杂书。加之近日研读《大唐报》,对殿下与陛下推行之新政、商会规制,略有心得。不过是班门弄斧,让殿下见笑了。”
这时,刘霞凑到秦哲耳边低声道:“大哥,这丫头不简单。她爹上官仪虽然官不大,但在清流文官中颇有声望。她这想法…虽然大胆,但似乎…有点搞头?把开店的风险和琐事转嫁出去,我们只管收钱和供应核心物料,还能快速扩张品牌影响力…”
秦哲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看着上官彩麟那双充满智慧与渴望的眼睛,忽然问道:“上官小姐,你这胆识和想法,是你爹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上官彩麟坦然道:“家父并不知情。此乃民女自作主张。家父…或许会认为民女离经叛道吧。”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秦哲笑了,这次是带着赞许的笑:“好!老子就喜欢有自己想法的!不像那些唯唯诺诺的木头美人!”
他踱了两步,猛地一拍旁边的工作台:“成!你这想法,老子觉得有意思!可以试试!”
上官彩麟美眸瞬间亮了起来!
“不过!”秦哲话锋一转,“规矩得由老子来定!代理费,五千贯!每年还需缴纳品牌使用费!所有店铺的装修图纸、伙计培训、茶叶器皿供应,必须全部由龙首原统一负责,你不得擅自更改!利润…老子七,你三!”
这条件,极其苛刻!
周围的红棍们都觉得这王爷是在故意刁难人家小姑娘。
不料上官彩麟只是略一思忖,便斩钉截铁道:“可以!但民女也有两个条件。”
“说!”
“一,民女需有对店内日常经营管理的全权,龙首原不得过度干涉。二,民女希望,首批分号成功后,能拥有推荐并审核其他城市加盟商的资格。”
秦哲眼睛眯了起来,这丫头,不仅胆大,心思也缜密,还懂得要发展下线?
“准了!”秦哲大手一挥,“刘霞!这事交给你跟进!拟个详细的契约出来!以后这‘品牌连锁’的事儿,就由你和上官小姐对接!”
“是,大哥!”刘霞应下,看向上官彩麟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重视。
上官彩麟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深深一礼:“多谢秦王殿下成全!民女…定不负所托!”
秦哲看着她,忽然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上官小姐,跟我龙首原做生意,可得想清楚了。咱们这儿,可不讲什么风花雪月,只认白纸黑字和真金白银。干得好,老子不吝重赏;干砸了…可是要赔得底朝天的。”
上官彩麟抬起头,目光坚定,毫无畏惧:“民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