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不愿意,可以,现在就回坤宁宫去。本宫,绝不阻拦。”
凤千羽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桂嬷嬷最后的疯狂之上。
回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少女,再想想坤宁宫里那位主子失望乃至震怒的脸。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可留下……
去扫恭房?她这一辈子的脸面和尊严,都将随着那些污秽之物,一起被冲进阴沟里。
两害相权,取其轻。
脸面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桂嬷嬷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沙哑而干涩。
“老奴……遵命。”
这三个字,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那四名被精挑细选出来,本以为能一步登天、飞上枝头的“准良娣”,此刻也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们看着桂嬷嬷都已认栽,哪里还敢有半句怨言,一个个抖如筛糠,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很好。”凤千羽的语气,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她对小翠使了个眼色。
小翠心领神会,立刻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对着殿外喊道:“来人!请桂嬷嬷和四位姐姐,去各自的‘岗位’上熟悉熟悉业务。都仔细着点,别怠慢了皇后娘娘送来的人。”
她特意在“岗位”和“业务”两个词上加重了读音,殿内外伺候的宫人,无不低头憋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很快,便有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太监,“客客气气”地将几乎虚脱的桂嬷嬷“搀扶”了起来,朝着东宫最偏僻的恭房方向走去。另有几个伶俐的宫女,则领着那四个美人,去了西边的菜园子。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以新任太子妃的压倒性胜利,宣告结束。
整个东宫,所有见证了这一幕的奴才们,心中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位太子妃,是个狠人。
这东宫的天,是真的变了!
……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了整个皇宫。
坤宁宫。
“噼啪——”
一只上好的汝窑茶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原本雍容华贵的脸上,此刻满是狰狞。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养气功夫,在听到桂嬷嬷被罚去扫茅厕的那一刻,彻底破功。
她派去的人,是去夺权的,是去立威的,不是去给凤千羽那个贱人,当垫脚石的!
“凤、千、羽!”她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个名字。
罚她的心腹扫茅厕,打的,是她这个皇后的脸!
可偏偏,她还发作不得。
凤千羽的每一步,都踩在“规矩”二字上。搬出《东宫内务章程》,拿出太子殿下当挡箭牌,最后还扣上一顶“皇后懿旨大不过君王规矩”的帽子。
她若此刻去找皇帝告状,只会落得一个“纵容下人,干涉东宫内务”的罪名。
“娘娘息怒,”身旁的掌事女官连忙递上一杯新茶,低声劝道,“这凤千羽,不过是仗着殿下的宠爱,才敢如此嚣张。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慢慢炮制她。”
皇后接过茶,却没有喝,只是死死地盯着杯中摇曳的茶叶。
宠爱?
不,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东方璟的心里,只有那个林晚晚。他对凤千羽,不可能有宠爱。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凤千羽的聪慧,让东方璟看到了利用的价值。
“好,好一个凤千羽。”皇后忽然冷笑起来,“既然你这么能干,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在这东宫,得意多久!”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
东方璟听着手下的汇报,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握着毛笔的手,在听到“恭房”二字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汇报的内侍退下后,他将笔搁在笔架上,看着窗外,许久,嘴角才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这个盟友……效率,未免也太高了些。
他甚至能想象出,桂嬷嬷那张老脸,在闻到恭房气味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不知为何,他非但没有觉得凤千羽手段过激,反而心中,升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快意。
母后安插的那些眼线,这么多年,就像一根根拔不掉的刺,扎在他的身边。如今,竟被凤千羽用如此干脆利落,又让人挑不出错处的方式,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笔交易,似乎,越来越划算了。
……
寝殿内,凤千羽将那本《东宫内务章程》随手丢在桌上,伸了个懒腰。
小翠在一旁,激动得脸都红了:“娘娘,您太厉害了!您是没看见,桂嬷嬷她们走的时候,那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黑!”
凤千羽只是淡淡一笑:“这点利息,先收着。真正的大餐,还在后头呢。”
她站起身,拿起那块属于太医院的令牌,在手中抛了抛。
“备车,咱们也该去办正事了。”
马车,很快驶出了东宫,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而去。
太医院,是整个皇宫里最安静,也最压抑的地方之一。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香,闻久了,便觉得连呼吸都带着苦味。
当太子妃的仪仗停在太医院门口时,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吃了一惊。
这位新晋的太子妃,不是昨天才刚正面硬刚了皇后,今天又把皇后派去的人罚去种菜扫茅厕吗?怎么有空跑到他们这冷清衙门来了?
院判张太医连忙带着一众属下,出来迎接。
“臣等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张院判不必多礼。”凤千羽下了马车,开门见山,“本宫今日前来,不为问诊,只为求知。”
她晃了晃手中的令牌。
“本宫自幼体弱,想入贵院的藏书阁,翻阅些医典古籍,寻些强身健体之法。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张院判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只要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好。他连忙躬身:“娘娘言重了,您能来,是太医院的荣幸。臣,这便为您引路。”
太医院的藏书阁,比凤千羽想象的还要大。一排排高大的书架,直抵屋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医书典籍,从常见病理到疑难杂症,应有尽有。
凤千羽谢绝了张院判的陪同,只带着小翠,走进了这片知识的海洋。
她没有去看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或是《本草纲目》,而是径直走向了最里面的角落。那里的书,大多布满灰尘,显然,鲜少有人问津。
她要找的,是关于“绝脉”“奇症”的孤本。
她取下一本封面已经破损的《脉经异注》,正要翻阅,身后,却冷不丁地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小丫头,别白费力气了。”
凤千羽的身体,瞬间绷紧。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衣衫不整的怪老头,正倚在书架上,手里,还提着一个酒葫芦。
他满身酒气,眼神,却异常清亮。
“你不是病,是命。”怪老头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
一旁的张院判脸色大变,冲上来就要拉人:“孙神医!您怎么又喝多了!快,快跟臣回去,别惊扰了太子妃娘娘!”
“滚开!”怪老头一把甩开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凤千羽,仿佛能看穿她的五脏六腑。
他忽然,嘿嘿一笑。
“有意思,真有意思……别人的脉,是江,是河。你的脉,是海,是深不见底的渊。”
“渊里,睡着一条龙。你用这些凡药去填,就像是拿沙子去填海,能有什么用?”
怪老头说完,也不管众人惊愕的表情,自顾自地灌了一大口酒,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扬长而去。
只留下凤千羽,站在原地,手中那本厚重的医典,仿佛有千斤之重。
渊里,睡着一条龙?
她的心,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