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浓雾如同一张巨大而冰冷的灰纱,死死地笼罩着这座被遗忘的废村。
顾玄的身影从村口那棵歪脖子枯树后缓缓站起,犹如一尊蛰伏已久的石像终于苏醒。
他睁开双眼,瞳孔最深处,一抹幽蓝色的微光如鬼火般一闪而逝,旋即隐没无踪。
昨夜的厮杀与炼化,非但没有让他疲惫,反而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不再需要像个普通人一样依靠模糊的视线和直觉,此刻,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已然是另一番模样。
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向昨夜发现异常的那个土坑。
那地方原本只是几块浮土堆积,毫不起眼,但在他新获得的“阴气感知”中,却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散发着微弱而粘稠的阴寒气息。
“砰!”
顾玄没有弯腰,而是抬起右脚,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狠狠踹在浮土之上!
泥土四溅,下方赫然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那不是天然的洞穴,而是一个被人为挖掘后又草草掩盖的小型地穴。
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尸体腐臭的阴风从地穴中倒灌而出,足以让寻常人当场呕吐。
顾玄却面不改色,他已经习惯了比这更浓郁的死亡味道。
他点燃一根从废屋里找来的干枯树枝,充当简易的火把,探身朝下望去。
火光摇曳,照亮了地穴内的景象——那根本不是什么藏宝洞,而是一个乱葬岗!
地穴不大,里面却胡乱堆砌着至少七八具早已干枯的尸骨,身上还穿着残破不堪的皮甲和号衣。
这些尸骨的姿势千奇百怪,有的蜷缩着,有的仰躺着,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胸腔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凹陷,仿佛体内的所有脏器连同魂魄,都被某种力量从内到外彻底吸干了。
他们生前是守城的兵卒,死后却连安息都不可得,魂魄被拘,炼化成了伥鬼的同类,沦为更强大存在的食粮与爪牙。
顾玄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
他跳入地穴,强忍着恶臭,开始在尸骨堆中翻检。
这些尸体上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但对他而言,最有价值的不是金银,而是信息。
在一具被压在最底层的骸骨腰间,他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事。
他将其扯下,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端详——那是一枚被腐蚀得相当严重的黄铜腰牌,只有半块,但上面依然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刻字:“戌字营·陈七”。
戌字营……陈七。
顾玄默默将这半块铜牌收起,塞进贴身的衣袋里。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条线索。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道,一个明确的身份,哪怕是伪造的,也远比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民要安全得多。
更重要的是,这证明了这些伥鬼并非凭空出现,它们背后,有一个明确的来源。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饥饿感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胃部开始疯狂抽搐,提醒着他已经超过一天一夜没有进食。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还有最后半块干硬发霉的饼子。
他将饼子凑到鼻尖,那股酸腐的霉味让他眉头紧锁。
他想起了那个叫小豆子的男孩,那个孩子就是因为手里紧紧攥着这块饼,才被从阴影中窜出的怪物拖走。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或许,吸引那只伥鬼的,并不仅仅是小豆子的活人气息,还有这块食物上残留的人类气味。
荒野求生的第一条铁律:永远不要轻易触碰死人留下的东西,尤其是食物。
它可能已经被污染,或者本身就是一个致命的诱饵。
顾玄他没有吃掉这块饼,而是小心翼翼地爬出地穴,在不远处找了一片空地。
他用一块锋利的陶片挖了个浅坑,将那半块霉饼埋了进去,只留下一角露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就此罢手。
他并指如刀,在自己指尖用力一划,一滴殷红的鲜血渗出,滴落在埋饼的浮土上。
血液的气味,对于阴物而言,是比任何食物都更具诱惑的芬芳。
紧接着,他用那块陶片在土坑周围划出一道道浅浅的、模仿伥鬼爬行时留下的不规则痕迹,最后又在痕迹上沾染了些许从地穴尸骨上刮下的尸尘。
一个完美的陷阱就此布置完成。
饵是食物的气味,引信是活人的鲜血,而伪装,则是同类的气息。
这三重布置,足以让任何一只智力低下的新生伥鬼丧失警惕。
顾玄悄无声息地退后,如同狸猫般灵巧地攀上一间早已坍塌大半的屋顶房梁。
他伏下身子,将身体完美地隐藏在断壁残垣的阴影之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到“阴气感知”之中。
世界瞬间变得不同。
空气中那些肉眼不可见的阴气,此刻在他感知里化作了无数条淡灰色的寒流,在废村的各个角落里缓慢涌动。
大部分阴气都散乱无章,但有几处,阴气的浓度明显高于他处。
其中一处,就在他十步之外的一道地面裂缝里!
那里,一丝极其微弱但无比精纯的阴息正在缓慢地复苏、凝聚。
就像一颗正在发芽的种子,一只新的伥鬼,正从某些残留的魂魄碎片中艰难地汲取力量,试图重新凝聚形体。
它还未完全成型,力量孱弱,行动迟缓。
这,正是最佳的猎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周遭的寂静仿佛能吞噬一切。
顾玄伏在房梁上,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呼吸悠长,心跳沉稳,耐心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
午夜时分,阴风骤起。
村子里残破的门窗发出“吱呀”的怪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
“咔嚓……”
那道地面裂缝猛然扩大,一只枯瘦漆黑、指甲尖利的手臂率先探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地底挣扎着爬出。
那是一只刚刚成型的新生伥鬼,它的身体还有些虚幻,行动间带着一种僵硬的迟滞感。
它茫然地四处嗅探着,浑浊的眼球里没有丝毫神采,只有对血食最原始的渴望。
很快,它便被那股混杂着食物、鲜血和同类尸尘的气味所吸引。
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四肢着地,朝着顾玄布置的陷阱处飞快爬去。
近了,更近了!
那只新生伥鬼爬到浅坑边,低下头,贪婪地嗅闻着那半块发霉的饼子,正欲张开那布满粘液的嘴巴将其一口吞下——
就是现在!
隐匿在暗处的顾玄猛然睁开双眼,眼底神光暴涨!
他甚至没有动一下身体,只是心念一动,识海深处的镇魔殿轰然发动!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霸道绝伦的吞噬之力自他眉心席卷而出,跨越数十步的距离,精准无误地笼罩在那只新生伥鬼的身上!
那伥鬼的动作瞬间凝固,它似乎感受到了极致的恐惧,想要挣扎,想要嘶吼,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它的身体就像被投入熔炉的冰块,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猛然吞噬,整个身形在空气中剧烈扭曲、拉长,最后“噗”的一声轻响,瞬间消失在了原地,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与此同时,顾玄的识海中,镇魔殿中央那池黑水翻涌得更加剧烈,又一缕精纯的阴源白气注入其中。
血色的提示再次浮现:
“可炼化:腐骨伥鬼(初生体)。”
“是否启动炼化?”
“是!”顾玄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的阴寒之力瞬间从镇魔殿反馈而出,如同涓涓细流,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奔波和设伏带来的疲劳感被一扫而空,就连腹中的饥饿感也减轻了几分。
他的体力,正在以一种超乎常理的方式悄然恢复。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顾玄站在废村中央的空地上,环视着四周沉寂的废墟。
经过两次炼化,他的“阴气感知”范围已经扩大到了方圆百丈。
在这片区域内,所有阴气汇聚的节点都如同黑夜中的明灯,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除了被他猎杀的这只,至少还有三处潜在的巢穴,隐藏着数量不明的伥鬼。
他摊开手掌,那块被他当作工具的陶片上,已经用伥鬼巢穴里刮下的尸尘和黑渍,绘制出了一副简易的标记图。
他望着图上那三个被重点标记出来的红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宣告自己的新生:
“一个伥鬼,靠吞食活人而活;一群伥鬼,靠结成巢穴而活……”
“而我,”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流淌的阴寒力量,“靠吞食它们而活!”
他将那枚刻着“戌字营·陈七”的半块铜牌从怀中取出,用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刻痕,然后更加小心地塞回贴身衣袋。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废墟,望向遥远的南方地平线。
老哨长曾告诫他,“那里没有城,只有无尽的荒野和死亡”。
可如今,那个方向,偏偏是他唯一想去的地方。
晨光终于撕开了天际厚重的云层,第一缕微弱的曦光洒落在这片死寂的废村之上,为冰冷的断壁残垣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
顾玄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水寒意的空气,正准备动身。
然而,他刚一迈步,左肩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一股阴寒的暗流在他筋骨间横冲直撞,要将他的骨头都冻裂一般。
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形也控制不住地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