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积满灰尘的小本本，又找了根快没油的圆珠笔，一边心惊肉跳地看着视频，一边在上面奋笔疾书，神情严肃得像个正在解构高考试卷的特级教师。
只不过，他记录的内容，属实有些离经叛道。
【《剑啸江湖》成功学分析报告（暨亏钱项目避坑指南）】
一、优点（重大雷区）：打斗场面真实酷炫，极具观赏性，武术动作设计精妙。
【我的对策】：绝对禁止！我们的打戏，核心宗旨就一个字——假！演员肢体接触能免则免，最好隔着三米就开始互相发功。动作一定要软，要慢，要像公园里大爷大妈在打太极。能用跳舞解决的，绝不用对波；能用原地罚站解决的，绝不用跳舞！最终效果，要让观众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二、优点（重大雷区）：服化道精致考究，棉麻丝绸，质感高级，符合历史背景。
【我的对策】：这是彻底的反面教材！我们的服装道具，必须突出一个核心理念——“闪”和“塑料”！材质要用市面上能找到的最亮、最反光、颜色最鲜艳的pVc或者涤纶！怎么看怎么像城乡结合部影楼租来的就对了！道具剑必须是塑料的，对砍的时候要有清脆的“啪啪”声，最好还能掉漆！
三、优点（重大雷区）：主角人设丰满，智商在线，性格讨喜，有成长弧光。
【我的对策】：这是致命的错误！是亏钱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我们的主角，一定要蠢！要木！要圣母！最好全程面无表情，惜字如金，用一个表情演完七十集！台词能说五个字，绝不说六个字，务必让观众看完就想顺着网线过去给他两巴掌！
四、优点（重大雷区）：剧情逻辑严谨，主线清晰，环环相扣，引人入胜。
【我的对策】：绝对绝对不行！我们的剧情，必须做到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颠倒！上一秒主角还在山洞里找秘籍，下一秒就必须瞬间移动到皇宫里参加选美大赛！主打一个“意识流”，突出一个“导演想一出是一出”！逻辑是什么？能吃吗？我们要让观众每看五分钟，就要暂停下来思考一下“我刚才到底看了个啥”！
……
密密麻麻地写完三大页，把那根圆珠笔的最后一滴油都榨干之后，鲜时光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
完美！
只要严格遵照这份新鲜出炉的“亏钱宝典”来执行，别说赚钱了，项目播出后不被愤怒的观众寄刀片都算是他输了！
现在，理论基础已经无比扎实万事俱备，只缺一个能完美理解他“亏钱艺术思想”的“卧龙”导演了。
他从布满灰尘的抽屉最深处，翻出一沓比他还早来到这个世界的员工档案，开始挨个筛选。
“张三，导演，从业二十年，代表作《激情岁月》，收视率尚可……”
不行，太稳了，有经验的人最容易坏事。
“李四，副导演，跟过三个盈利项目……”
不行不行，身上有“赚”气，晦气！
他捏着鼻子翻了半天，大部分人的履历都平平无奇，一看就是那种你让他拍啥他就拍啥，绝不会多想一步的混日子老油条，缺乏亏钱所需要的“主观能动性”。
就在他快要放弃，准备亲自下场瞎指挥的时候，一份档案让他眼前一亮，仿佛在垃圾堆里看到了一块闪闪发光的……废铁。
【姓名：魏莱】
【职位：实习导演】
【从业经历：五年】
【代表作品集：《呐喊》、《彷徨》、《伤逝》（文艺三部曲，均因过于意识流、内容晦涩、挑战观众审美底线等原因，未能通过内部审核，至今尘封于资料库）】
【前台长手写批注：此人想法过多，好高骛远，极度脱离市场与观众，沉溺于自我表达的象牙塔中，思维僵化，顽固不化。总结：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绝对不适合从事任何形式的商业影视创作。建议：让他去看仓库。】
鲜时光看着那段用红色圆珠笔写下的力透纸背的批注，激动得差点从那把快散架的椅子上跳起来，一拍大腿！
找到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是他！
“想法过多”、“好高骛远”、“脱离市场”、“活在自己世界里”！
这每一个字，每一句评价，不都精准无比地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吗？
一个拍了五年短片，连台里的内部审核都过不了一部的导演，这业务能力得有多“卧龙”啊！这得是多大的一坨艺术品才能实现这种成就！
简直是为我鲜时光的亏钱大业量身定做的绝世奇才！是上天派来助我实现财富自由的左膀右臂！
“来人！”鲜时光兴奋地模仿着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语气，中气十足地喊道。
当然，门外静悄悄的，连个回音都没有。
他只好自己灰溜溜地跑出去，趴在二楼栏杆上，对着楼下那个还在辛勤织毛衣的前台大姐喊：“喂！大姐！麻烦帮我把导演魏莱叫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十万火急！”
正在给一件粉色毛衣收针的大姐，闻言终于抬了抬眼皮，用织毛衣的针朝办公区角落指了指，语气不咸不淡：“喏，就那个戴眼镜的，自己下去找，我这忙着呢。”
……
几分钟后，一个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留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和“社交恐惧”气息的年轻人，局促不安地站在了鲜时光面前。
他就是魏莱，一个梦想被现实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了五年的文艺青年。
鲜时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慧眼识珠高深莫测的伯乐。他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桌前，用一种欣赏稀有动物的眼神，慢悠悠地上下打量着他。
“魏导，是吧？请坐！”
魏莱拘谨地拉开椅子，只敢坐了三分之一个屁股，身体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第一次面试生怕说错话的应届毕业生。
“魏导，”鲜时光摆出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架势，“我……仔仔细细地，把你所有的作品，都看了一遍。”
当然是假的，他连档案室在哪都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开始忽悠。
“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有想法，非常有艺术追求的导演。”鲜时光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磁性，像是在分享一个惊天秘密。
魏莱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讶异，但常年的被打击让他不敢接话，只是嘴唇动了动。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交给你一个任务，”鲜时光身体微微前倾，循循善诱，像个诱拐小红帽的狼外婆，“一个前所未有的，一个能够让你摆脱所有束缚，尽情施展你那被压抑的才华的……伟大项目。”
“老板……您请说。”魏莱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沉稳，像是一口很久没水的枯井。
“我要拍一部武侠剧。”鲜时光开门见山，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它不是一部普通的武侠剧。它是一部……嗯，完全打破常规，颠覆传统，解构经典的武侠剧。”
魏莱的眼中，那覆灭的灰烬之下，终于……被这番话燎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