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在冰冷的钢铁囚笼中摇曳。
星澜盘膝而坐,身躯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周遭无所不在的湮灭之力碾碎。她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虚弱,唇瓣干裂,渗出的血丝在嘴角凝固成暗红色的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那是经脉超负荷运转、濒临崩溃的征兆。
她就像一座孤绝的桥梁,一端连接着九幽蚀神绝阵那狂暴毁灭的能量洪流,另一端,则维系着凤临、影三、影七三人摇摇欲坠的生机。
混沌灵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识海中的星云漩涡旋转得几乎要脱离掌控。丹田内的源石碎片持续散发着温润却坚定的混沌气流,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护持着她核心的经脉不至于彻底崩断。
然而,转化绝阵能量的过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和艰难。
那暗红色的湮灭之力,并非温顺的天地灵气,它是被精心炼化、充满了死亡与终结意志的异种能量。每一次引导其入体,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漫步。混沌灵力虽然能将其分解、转化,但这个过程本身,就对星澜的心神、经脉、乃至神魂,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和细微的损伤。
她输出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分别涌入影三、影七和凤临的体内。
影三和影七感受到那带着奇异生机的暖流,如同久旱的土地汲取着微弱的甘露。他们紧闭双眼,全力引导着这来之不易的力量,修复着被阵法侵蚀的神魂创伤,勉强维持着周身那已黯淡到极点的神力护罩。他们的脸色依旧难看,但原本因为神力枯竭而微微颤抖的手,重新稳定了下来。他们知道,自己多坚持一刻,神后就能少分担一丝压力,神君就多一线恢复的可能。
而凤临……
星澜大部分的心神和转化来的最精纯的灵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渡入的那股混沌灵力,如同灰色的溪流,艰难地穿行在凤临那原本应如黄金瀚海、此刻却近乎干涸龟裂的经脉之中。这股力量相对于凤临曾经拥有的神力而言,渺小得可怜,但它所过之处,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滋润”与“安抚”效果。
那如同附骨之蛆、不断蔓延的黑色寂灭纹路,在遇到这股混沌灵力时,其侵蚀的速度,被极其明显地延缓了。仿佛凶猛的毒蛇遇到了能克制它的天敌,虽然依旧狰狞,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
更重要的是,这股外来的、充满生机的力量,为凤临那近乎停滞的神力循环,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动力。让他能够调动起自身残存的、被鬼符纠缠的大部分神力,更加有效地封锁、压缩肩头的伤势,将寂灭鬼符的力量,暂时困锁在一隅之地。
凤临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紧闭的双眸睫毛微微颤动。他肩头的黑色纹路虽然停止了扩散,但那钻心的、仿佛能腐蚀灵魂的剧痛,依旧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志。他的额角不断渗出带着淡金光泽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锈迹斑斑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那是神性精华在被阵法环境侵蚀消磨。
他能感觉到星澜渡入灵力的频率开始变得有些不稳,那灵力中蕴含的生机,也比最初微弱了不少。他知道,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他反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星澜按在他肩头的那只冰冷小手。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指尖冰凉,仿佛所有的热量都在刚才的消耗中散尽了。
“澜儿……”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停下……你不能再……”
“我还能坚持。”星澜打断了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她甚至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令人心疼,“你看,我们不是都还活着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影三和影七坚实的背影,望向那笼罩四周、缓缓旋转、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绝阵光罩。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被动防御,坐吃山空,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油尽灯枯。她转化能量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四个人消耗的速度,更何况她自身的损耗巨大。必须找到破阵之法!
可是,这九幽蚀神绝阵,连凤临在全盛时期都需要郑重对待,甚至被偷袭受伤后一时难以破开,她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又能有什么办法?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悄缠绕上心头。
不!不能放弃!
星澜猛地甩了甩头,将那股消极的情绪强行驱散。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炼神诀》运转到极致,灵觉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向着四周蔓延开去。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和转化阵法的湮灭之力,而是开始主动地、细致地去感知这座大阵。
混沌灵根,包容万法,亲和本源。这是她最大的依仗!
她的心神,沉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仿佛脱离了肉身的桎梏,融入了周围那暗红色的能量洪流之中。
在她的“视野”里,那不再仅仅是充满毁灭意味的光芒,而是一道道由无数复杂、古老、充满死寂意味的符文轨迹构成的、庞大而精密的能量循环系统!
这些符文如同活物,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运转、交织,抽取着“遗忘坟场”本身混乱的空间之力和沉淀万载的死寂之气,转化为源源不断的湮灭之力,隔绝内外,消磨生机。
它们完美、强大、环环相扣,仿佛无懈可击。
星澜的心神在其中穿梭,如同漂浮在浩瀚的星海,感受着那令人窒息的宏大与精密。她的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分析着每一道符文的能量流向,寻找着其中可能存在的……不谐之处。
时间一点点流逝。
星澜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体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输出的灵力也变得断断续续。维持这种极限的感知,对她心神的消耗,甚至比转化能量更大!
“神后!”影七察觉到星澜气息的急剧衰弱,忍不住低呼一声,眼中充满了担忧。
凤临握着她手的手,也更加用力,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挣扎。他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也不愿看着她为了自己如此拼命。
就在这时!
星澜那近乎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
在她的灵觉感知中,那庞大、精密、如同铁板一块的阵法能量循环系统深处,东南方向,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角落,一道能量流经的轨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
那里是阵法能量流转的一个次级节点,按照常规,应该是“生门”所在,代表着阵法中相对安全、可供周转的区域。但此刻,在那个节点核心处,一丝与周围湮灭之力同源,却更加隐晦、更加内敛、充满了终结与陷阱意味的能量,如同毒蛇般潜伏着!
它伪装成了生门的一部分,但其本质,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死眼”!一个引爆整个阵法能量循环,产生毁灭性连锁反应的开关!
正常情况下,任何人试图从那个“生门”突破,都会瞬间触发这个死眼,被集聚的毁灭能量轰杀成渣!
但反过来想……
如果,能以绝对的力量,在瞬间精准地击破这个伪装成生门的“死眼”,是否就能……打断整个阵法能量循环的关键一环?如同抽掉积木最底层关键的一块,引起整个结构的崩塌?!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了星澜脑海中混沌的迷雾!
她猛地睁开双眼,原本黯淡的眸子,此刻竟爆发出如同混沌初开般的光芒!她甚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虚弱,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兴奋,嘶哑地喊道。
“找到什么?”影三急忙问道。
凤临也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眼眸锐利地看向她。
星澜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光罩的东南方向,那里看似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依旧是暗红一片,死寂沉沉。
“那里!东南坎位,下方三寸之地!”她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那里不是生门!是伪装的死眼!是整个阵法能量循环最脆弱、也是最关键的节点!击破它!阵法必破!”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影三影七耳边炸响!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在他们感知中,那里的阵法能量依旧浑厚一体,毫无破绽可言。
“神后……您确定吗?”影七的声音带着迟疑。不是他不相信星澜,而是这关乎所有人的生死,一旦判断错误,攻击那个位置,很可能不是破阵,而是加速他们的灭亡!
星澜急切地看向凤临,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恳求:“凤临!信我!我的感知不会错!混沌灵根对万法本源的亲和,让我看到了那丝不谐!那是唯一的生机!”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明悟。
凤临凝视着她的眼睛,在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眸子里,他看到了疲惫,看到了痛苦,但更看到了不容置疑的确定,以及……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最后的希望,押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种绝境之下,她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凭借自身独特的能力,找到了连他都一时未能窥破的阵法关键!
他的澜儿,再一次,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
心中所有的犹豫、权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不需要再去分析那节点是否真的脆弱,不需要再去推算成功的概率。他只需要相信她。
“好。”
一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与决断。
他松开了握着星澜的手,试图撑起身体。然而,肩头那被暂时压制的寂灭鬼符,因为他心神一动,再次躁动起来,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扭动,剧痛袭来,让他闷哼一声,刚抬起的身子又踉跄了一下。
“神君!”影三和影七脸色大变。
“我没事。”凤临强行稳住身形,额角青筋暴起。他看向影三和影七,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两个,将剩余神力,毫无保留,渡给我。”
“神君!您的伤势……”影三急道。凤临此刻的状态,再强行承受他们的神力,无异于雪上加霜,很可能导致伤势彻底失控!
“执行命令!”凤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
影三和影七身体一震,看着凤临那虽然虚弱却依旧如同山岳般坚定的眼神,不再犹豫。
“诺!”
两人齐声应道,随即转身,面向凤临,双手同时拍出,按在凤临没有受伤的胸膛和后心之上!
顿时,两股虽然微弱、却凝聚了两人最后意志与忠诚的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涌入凤临近乎干涸的经脉!
“呃!”
凤临的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影三影七的神力属性与他同源,但毕竟带着他们自身的印记,如此粗暴地涌入,对他本就紊乱的经脉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更可怕的是,这股外力的刺激,让他肩头的寂灭鬼符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爆发出更加猛烈的侵蚀之力!
黑色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了一丝,钻心的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神魂!
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充满了腥甜的味道,那是强行咽下的逆血。金色的眼眸中血丝弥漫,但他眼神深处的光芒,却如同淬火的寒铁,愈发锐利、坚定!
他必须成功!为了信任他的澜儿,为了誓死追随他的部下,也为了……他们共同的生路!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指尖之上,一点极其凝练、却远不如全盛时期璀璨的金芒,开始艰难地凝聚。这金芒吸纳着影三影七渡来的神力,更引动着他自身残存的、被鬼符纠缠的本源力量!
然而,力量……还不够!
这凝聚的力量,或许能撼动那节点,但想要一击必杀,彻底击溃那伪装的死眼,还差最关键的一股……能够瓦解、中和那死眼中蕴含的极致毁灭意境的能量!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却稳定的手,轻轻覆盖在了他凝聚金芒的右手之上。
是星澜。
她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站到了他的身边。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眼神却亮得惊人。
“还有我。”
她轻声说道,随即,将体内最后残存的、甚至透支了部分生命本源才转化出的、最精纯的那一股混沌灵力,毫无保留地,渡入了凤临的指尖,融入了那一点金芒之中!
灰色的混沌气流,与煌煌神圣的金色神力,这两股看似截然不同、甚至隐隐对立的力量,在凤临那超越常理的掌控力下,竟然并没有互相排斥,反而开始以一种玄奥的方式,缓缓交融!
金色为骨,混沌为魂!
那一点金芒,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内敛,不再是纯粹的煌煌神威,而是多了一种包容万物、化解万法的混沌意境!其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霸道与毁灭,更带上了一种……仿佛能归墟、重塑的至高意味!
阵外,一直紧张观察着阵内情况的水云子,看到凤临竟然不顾伤势,强行凝聚力量,而星澜更是将最后的力量渡入,他先是一惊,随即发出了嘲讽的狂笑:
“垂死挣扎!哈哈哈!凤临!你已是强弩之末,还想破阵?简直是痴心妄想!就算你们所有人力量合一,又能有多少?在这九幽蚀神绝阵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的笑声未落。
凤临已然抬起了头,那双布满血丝的金色眼眸,如同穿越了万古时空,冰冷地锁定了他——不,是锁定了他身后,星澜所指的那个方位!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虚弱,所有的杂念,在这一刻,全部被摒弃。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指尖那一点交融了众人之力、蕴含着无限可能与决绝的金芒,以及……那个由他心爱之人所指出的、唯一的生路!
他手臂稳定得如同亘古磐石,对着东南坎位,下方三寸那个看似毫无异常的点,轻轻一指点出。
动作,云淡风轻。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撕裂虚空的异象。
只有一道细微如发丝、凝练到极致、内部流淌着金色与灰色光晕的芒线,如同穿越了空间与时间的界限,悄无声息地,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个伪装成生门的“死眼”核心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水云子脸上的狂笑僵住。
影三、影七屏住了呼吸。
星澜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下一刻——
“咔嚓……”
一声轻微得仿佛琉璃碎裂的声响,从那个被击中的点传来。
紧接着,如同引发了连锁反应!
以那一点为中心,无数道细密的、闪耀着金灰两色光芒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布满了那暗红色的光罩!
光罩之上,那些原本哀嚎扭曲的鬼脸虚影,发出了无声的、极度恐惧的尖啸,随即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
整个九幽蚀神绝阵,那庞大而精密的能量循环系统,如同被击中了最核心的平衡点,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暗红色的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原本稳固如山、隔绝天地的气息,如同泄气的皮球般飞速衰退!
“不——!不可能!!!”水云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充满恐惧与难以置信的尖叫,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布满裂痕的光罩,看着那即将崩溃的阵法,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轰隆隆——!!!”
终于,在达到某个临界点的瞬间,那笼罩四野的暗红色光罩,如同破碎的琉璃穹顶,轰然崩塌!化作无数暗红色的光点,如同一场死亡之雨,纷纷扬扬地洒落,随即又被周遭混乱的空间之力撕扯、湮灭!
隔绝天地的屏障,消失了!
外界那污浊、腥臭,却无比真实的空气,混杂着遗忘坟场特有的混乱能量,瞬间涌入!
九幽蚀神绝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