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时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将一叠打印好的银行流水单放在沈砚面前，指尖因为熬夜而泛着淡淡的青白。
“沈队，有发现。”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难掩语气中的凝重，“我们调取了林辰近五年的资金流向，发现一个规律——他每个月五号，都会向同一个匿名账户转账，金额固定是三千块。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资金往来，但顺着账户查下去，发现收款方是一家位于邻市的儿童福利机构，叫‘星光儿童之家’。”
沈砚的目光落在流水单上，视线定格在“每月五号”“三千元”“星光儿童之家”这几个关键词上。他指尖划过打印纸，纸张边缘的毛刺蹭过皮肤，留下细微的触感。林辰，这个被他们视为“复仇凶手”的男人，身上似乎总有意想不到的谜团。
“匿名账户？”沈砚抬眼，语气平静却带着探究，“查不到账户的实际控制人？”
“查不到。”陆时摇了摇头，递过另一份文件，“账户是用虚拟身份注册的，资金到账后，会立刻转入‘星光儿童之家’的公户，用途标注为‘匿名捐赠’。我们联系了福利机构，对方说这笔捐赠已经持续了五年，从未中断，捐赠人信息一直是匿名，他们也不知道是谁。”
五年，每月三千，从未中断。这个数字不算多，却足够持久，像一种仪式，固执地延续着。沈砚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脑海里浮现出林辰的模样——审讯室里，他总是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语气冷漠得像块冰，仿佛世间所有事都与他无关。可这份持续五年的匿名捐赠，却像一道裂缝，暴露出他冰壳下隐藏的另一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时皱着眉，语气里满是困惑，“如果只是为了复仇，他没必要花时间和金钱做这种事。而且还是捐赠给儿童福利机构，这和他的‘凶手’身份完全不符。”
沈砚没有说话，目光再次落在流水单上。五年前，正是林辰从监狱出来的时间。他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隐匿行踪，也不是立刻展开复仇，而是开始每月向儿童福利机构捐款。这背后，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原因。或许，这就是林辰身上最关键的破绽——他并非纯粹的恶，他的复仇背后，还藏着别的东西。
“通知林辰，我要见他。”沈砚忽然开口，语气坚定，“就在市局的会客室，不要用审讯室。”
陆时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他能明白沈砚的意思，用会客室而非审讯室，是为了营造相对平和的氛围，或许能从林辰口中套出更多信息。
下午三点，林辰准时出现在市局会客室。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外套，头发梳理得整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淡漠，却比在审讯室时多了一丝松弛。他在沈砚对面坐下，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姿态平静得像在赴一场普通的约会，而非与刑警的约谈。
“沈队长找我，有事？”他先开口，声音低沉，没有多余的情绪。
沈砚将那份银行流水单推到他面前，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每月五号，向‘星光儿童之家’捐款三千，持续五年，为什么？”
林辰的目光落在流水单上，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在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沈砚。这一次，他没有避开眼神，眼底的淡漠散去些许，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像蒙尘的玻璃，终于透出一点光亮。
“你们查得很仔细。”他轻声说，语气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
“回答我的问题。”沈砚的语气依旧严肃，却没有了之前的锐利。他能感觉到，此刻的林辰，或许愿意说些什么。
林辰沉默了片刻，双手交握在一起，指尖轻轻摩挲着，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往事。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那些钱，是给当年没被‘卖掉’的孩子的补偿。”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
没被“卖掉”的孩子。这五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他想起孤儿院的黑幕，想起那些被当作商品贩卖的孩子，想起林辰也是其中之一。原来，他的捐赠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指向了当年那场罪恶里，侥幸留下的幸存者。
“补偿？”沈砚追问，“你为什么要补偿他们？”
林辰的眼神暗了下去，他低下头，刘海再次遮住眼睛，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当年在孤儿院，不是所有孩子都会被‘处理’掉。有些孩子因为身体不好，或者年纪太大，卖不出好价钱，就会被留在院里，继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重的力量，“我就是其中一个。”
沈砚没有说话，静静听着。他知道，此刻的林辰，正在撕开自己的伤口，将隐藏多年的往事暴露在阳光下。
“我亲眼见过他们怎么对待那些孩子。”林辰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里多了一丝压抑的痛苦，“饿肚子是常事，犯错了会被关小黑屋，有的孩子甚至会被打。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后来陆明哥来了，他想救我们，可他失败了。”
他抬起头，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却没有眼泪。“我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当年那些没被卖掉的孩子。有的被送进了福利机构，有的被好心人收养，还有的……已经不在了。我找不到他们每个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福利机构捐点钱，希望能让那些还活着的孩子，过得好一点。”
“这是补偿？”沈砚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算是吧。”林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带着浓浓的自嘲，“也算是赎罪。当年我太懦弱，没能保护他们，甚至为了自保，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赎罪。这个词从林辰口中说出来，让沈砚的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一直以为，林辰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复仇，为了报复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可此刻，他才发现，林辰的内心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他的复仇，是对过去的反抗；而这份持续五年的捐赠，是对过去的救赎。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林辰时的场景，想起他冷漠的眼神，想起他面对审讯时的坦然。原来，那些冷漠的背后，藏着的是深深的愧疚和痛苦。他不是纯粹的凶手，也不是纯粹的复仇者，他只是一个被过去的罪恶困住，在黑暗中挣扎的人。
“你恨那些人吗？”沈砚忽然问。
林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带着冰冷的恨意。“恨。”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恨院长，恨王建国，恨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他们毁了我们的人生，毁了陆明哥的性命，这笔账，我必须算。”
可话音落下后，他的眼神又渐渐柔和下来，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我也知道，仇恨解决不了问题。那些孩子已经够苦了，我不想让他们再看到更多的黑暗。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做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沈砚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变得陌生起来。他不再是那个被贴上“凶手”标签的嫌疑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恨有悔的复杂个体。他的手上沾着鲜血，却也在默默为过去的过错赎罪；他行走在黑暗里，却也在努力给别人带去一点光亮。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沈砚问，“你知道，这可能会成为我们调查你的线索。”
林辰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释然。“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也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而且，沈队长，你和其他警察不一样，你是真的想查清当年的事，对吗？”
沈砚没有回答，却默认了他的说法。
“那就查吧。”林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查到真相，不仅是为了陆明哥，也是为了那些孩子。至于我，该承担的责任，我不会逃避。”
他转身走向门口，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砚。“沈队长，你妹妹……沈玥，她当年是不是也在查孤儿院的事？”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跳，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林辰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遗憾。“当年我见过她几次，她总是偷偷去孤儿院附近。那时候我以为她是告密者，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走出了会客室，留下沈砚一个人愣在原地。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沈砚身上，却没能驱散他心里的迷雾。林辰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他不仅知道沈玥，还知道她在查孤儿院的事。这背后，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谈话，沈砚对林辰的认知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反派”，而是一个在仇恨与救赎中挣扎的复杂个体。他的破绽，不是犯罪的证据，而是他内心深处未泯的良知。
沈砚拿起那份银行流水单，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迹。他知道，这个案子，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复仇案。它牵扯着太多人的命运，太多的爱恨情仇，太多的罪恶与救赎。而林辰，这个曾经被他视为“凶手”的男人，如今成了揭开真相的关键一环。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陆时的电话。“陆时，查一下‘星光儿童之家’，重点查五年前接收的、来自本市郊区孤儿院的孩子。另外，再查一下林辰出狱后的行踪，看看他和那些孩子有没有过接触。”
挂掉电话，沈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刺眼，却照不进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角落。但他知道，只要顺着林辰留下的这条线索查下去，总有一天，他能揭开所有的真相，给那些受害的孩子，给陆明，给沈玥，也给林辰，一个最终的交代。
而这场跨越十年的追查，也因为林辰的这个“破绽”，走向了一个更加复杂，却也更加接近真相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