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的指尖在拨号键上微微发抖,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起来。
是小林医生的视频通话,她的脸挤在屏幕里,额发沾着汗:“昭姐!二级加密破解了,弹出个音频文件,标题是《b7观察日志·1995-1997》。”
她按下播放键的手在抖。
电流杂音里,先传来消毒水的气味——不是嗅觉,是记忆里奶奶诊室的味道:那是一种混着樟脑与碘伏的冷冽气息,像铁锈渗进鼻腔,又夹着旧木柜深处泛黄纸张的霉味。
接着是纸张翻动声,窸窣如枯叶碾过地面,一个年轻护士的声音低低响起:
“1995年8月15日,b7病房,第7号患者林晚,产后42天。今日第三次要求接触婴儿,被郑教授否决。患者情绪激动,重复‘我能感受到她在哭’,但生理指标显示心率血压正常,判定为情感障碍症状加重……”
“等等。”林昭昭的喉咙像被攥住,“产后女性?”
“共12名。”小林的声音发颤,
“档案里写,她们都被诊断为‘不可修复型情感障碍’,强制断乳、隔离亲子接触。有个护士私下录的,说郑教授管这叫‘情感脱敏实验’。”
音频里突然响起尖锐的敲击声,是指甲刮过金属栏杆的动静,刺耳得仿佛划破耳膜,林昭昭下意识缩了缩肩膀,仿佛那声音正从她自己的指缝间逃逸。
林昭昭听出那是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竭力冷静:“我会好起来的,等我能抱她的时候……”
“没人信。”护士的旁白像冰锥,扎进骨髓,“医生说,她们的情感感知系统已经崩坏,修复成本高于放弃。”
手机“啪”地掉在展柜上,清脆的撞击声震得玻璃嗡鸣。
林昭昭撑着玻璃罩,指节泛白,掌心贴着冰凉的玻璃,寒意顺着指尖爬满整条手臂。
展柜里的残书被震得翻页,纸页哗啦作响,奶奶的笔记在灯光下泛着旧黄——原来那些“观察记录”“对照组数据”,不是学术案例,是十二位母亲被碾碎的心跳。
“b7不是病房……是屠宰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二十年前那个躲在衣柜里的小女孩,听着母亲被带走时的哭嚎,木板缝隙透出的光晃得眼睛生疼。
敲门声惊得她一颤,肩胛骨猛地撞上身后的桌角,钝痛让她瞬间清醒。
老陈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复印件,边角卷着毛:“刚翻到当年b7的护士轮值表。”他用铅笔在“1995.10.12”栏画了个圈,“您奶奶的名字。”
林昭昭凑近看,“沈知白”三个字在签名栏里力透纸背,墨迹深陷纸面,像一道不肯愈合的伤痕。
她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的那串钥匙,想起小时候翻到的旧工作证——职务写的是“外部督导”,她当时还笑奶奶是“监工老太太”。
“她名义上评估项目,实则……”林医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指尖划过轮值表上密密麻麻的批注,
“这些红笔标注的异常数据,都是她偷偷记的。郑教授以为她是盟友,却不知道她在给每个患者建‘生存档案’。”
林昭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口起伏如潮,空气里似乎还飘着那股消毒水的气味,但她已分不清是记忆,还是现实。
奶奶的日记里总写“有些沉默,是为了更响的声音”,她从前以为是说心理治疗要倾听,现在才懂——那是卧底的暗号,是在黑暗里数星星,等天亮。
而母亲的“逃”,根本不是抛弃。
林晚当年撞开b7的铁门时,怀里揣着的不是行李,是奶奶塞给她的半本残书,是十二位母亲的眼泪织成的火种。
“我要重启b7密室。”林昭昭突然转身,眼里烧着她自己都陌生的火,“不是复刻恐惧,是给她们一个出口。”
她连夜画出平面图,把母亲日记里的每一处细节都标出来。
第二天天未亮,她站在废弃地下室前,钥匙插进锁孔的手还在抖。
老陈送来第一桶油漆时问:“真要用幽蓝?”
“那是产房窗帘的颜色。”她说,“也是婴儿初睁眼时看到的世界。”
三天后,井区七部电话亭被重新刷成幽蓝色。
密室里,铁架床的锈迹是用硫酸慢慢烧出来的,触手粗糙如砂纸,指尖拂过会留下淡淡的铁腥味;
褪色窗帘的褶皱和母亲当年日记里描述的分毫不差——连床头那张被撕去半张的全家福,都是她翻遍老照片店,用母亲婚礼照和自己百天照拼接的,相纸边缘微微翘起,像一段无法完整愈合的记忆。
“规则只有一条。”她对着监控镜头调试设备,“参与者必须在24小时内,接到一次‘来自b7的来电’。”
而真正的机关藏在墙内的七组扬声器里——电话不会响,除非有人主动拨打那个被注销二十年的空号,并说出:“我是b7的幸存者。”
语音识别模块早已训练完成,只要语句中包含“b7”与身份确认关键词,便会激活回路。
林晚来的那天,穿的还是那件浅灰风衣,布料磨得发亮,袖口有细微的抽丝。
她站在铁架床前,手指抚过墙皮剥落处,那里露出一行淡蓝色铅笔字:“昭昭今天会笑了。”是母亲被隔离前偷偷写的,林昭昭在旧档案里找到的。
指尖划过那行字时,她仿佛触到了二十年前那只颤抖的手,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
“《夜莺》。”林晚突然哼出声,调子轻得像羽毛,“你奶奶总说我唱歌跑调,可你百天的时候……”
她的声音哽住,转身看向角落的电话亭,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这电话,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那一刻,监控屏幕前的林昭昭屏住了呼吸。
画面中,母亲缓缓走向电话亭,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第六声忙音戛然而止。
监控里的林晚突然抬头,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二十年前被按在强制椅上时,她的眼睛也是这样亮的——不是绝望,是憋着一团火。
第七声响起的瞬间,她抓起话筒,指尖快速按下那串号码。
号码她记了二十年,从b7到国外,从失眠的夜到清醒的晨。
“我是林晚。我是b7的第七号患者。”她顿了顿,声音坚定,“我是b7的幸存者。我今天……来签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林昭昭听见监控里传来“咔嗒”一声,像是某本尘封的档案被合上,又像是某个时代的齿轮终于转了向。
“上传了!”小林医生撞开监控室的门,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服务器日志显示,b7数据包正在批量外发——是奶奶笔记里预留的‘幽灵节点’被激活了!”
林昭昭望向窗外。
七部电话亭的灯依次熄灭,可b7密室的灯却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窗,把林晚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母亲背对着光,抬头望着月亮,嘴角第一次,浮起平静的弧度。
“不是我们找到了真相。”她轻声说,喉咙发紧,“是真相,终于等到了能听见的人。”
深夜,“昭心密室”的地下工作室只剩一盏台灯亮着。
林昭昭蹲在工作台前,焊完最后一根导线,锡烟在灯下盘旋上升,带着微苦的金属味。
墙上贴满便签纸,像一片即将启程的帆——最上方那张写着“行业清算·心理学会篇”,墨迹深得几乎划破纸面。
她往后一仰,靠在旧沙发上,闭眼数着心跳。
二十年了,第一次觉得耳朵清净。
就在这寂静中,角落的老收音机忽然亮起雪花点,电流杂音里浮出断续人声:“注意,近期将开展……”
她睁开眼,嘴角微扬,把焊枪轻轻放回支架。
有些火,才刚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