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还悬在梧桐叶尖,林昭昭站在密室入口的台阶上,仰头看了眼电子屏。
蓝色光雾里跳动着“20:00”的数字,像颗精准的心跳,在潮湿的空气中泛出微弱的蓝晕,仿佛时间本身也有了呼吸。
她伸手抹掉镜片上的水痕,指尖传来玻璃的冰凉;转身时马尾辫扫过锁骨——那是奶奶留下的银坠子在发烫,贴着皮肤灼出一圈红印,每次做重要决定前都会这样,像一粒埋进血肉里的火种。
“各位,”她的声音通过隐藏麦扩散到整个空间,十道目光立刻黏在她身上,连呼吸都轻了半拍,“影子剧场正式开启。
规则只有三条:不录像,不录音,不对外传播。
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只属于这个空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传来一声低频嗡鸣,像是地底深处有机器苏醒,空气微微震颤。
阿峰攥着任务卡的指节泛白,纸张边缘被指甲抠出细小毛刺。
他是第一个动的,深灰色工装裤蹭过台阶时发出沙沙声,布料摩擦石面的声音像夜虫爬过枯叶。
任务卡上“载艺人赴晚宴途中遭遇私生饭围堵”的字迹被他捏出褶皱,像道旧伤疤,墨迹在汗湿的掌心微微晕开。
林昭昭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想起三天前他填报名表时写的“擅长紧急避险”,后面用铅笔划掉又补上“被迫擅长”——那行字歪斜得像一道挣扎的刮痕。
保姆车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铁轴转动的钝响刺破寂静。
阿峰弯腰钻进去的瞬间,后颈的旧疤被顶灯照亮——那是五年前为护艺人撞碎车窗留下的,疤痕凸起如树根盘绕,灯光下泛着蜡黄的光泽。
复刻的真皮座椅还带着新车的皮革味,浓烈而干燥,混着一丝防静电喷雾的化学气息;可仪表盘上的雨刮器正疯狂摆动,模拟暴雨夜的声响,刷刷刷——像有人用指甲反复刮擦玻璃。
林昭昭在后台调出监控,看见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敲击,那是司机特有的“路线预演”习惯,指节叩击皮革的节奏,像老式电报机在发送求救信号。
“系统启动。”她按下控制台的绿色按钮。
几乎在同一秒,环形建筑另一端——
小薇推开“素颜直播间”的门时,发梢还沾着刚才被赵倩撞到的咖啡渍,褐色斑点黏在发丝上,散发出微苦的焦香。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米白色针织衫,是大学时买的,领口磨得起球,纤维纠缠成团,触手粗糙却让她想起第一次给明星化妆前,在宿舍镜子前练习了二十遍的自己——那时指尖总在发抖,眉笔画到一半就断。
“请在五分钟内完成‘伪素颜’妆容。”机械音响起的瞬间,镜面突然泛起波纹,边框电路纹路亮起幽蓝微光,如藤蔓缠绕着时间缓缓苏醒。
小薇手里的眉笔“当啷”掉在化妆台上——镜中浮现的不是现在的自己,是过去三年的打卡记录:“第897天,凌晨三点收工”的红章烙在眼角,“第901天,经期晕倒在化妆间”的救护车灯闪在额角,还有无数次艺人掀翻化妆箱时,她蹲在地上捡粉饼的影子,指甲缝里嵌着碎珠光。
“不合格,请重来。”系统提示音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小薇的手抖得厉害,眉线歪成蚯蚓,在皮肤上拖出灰黑沟壑。
她盯着镜中那个永远弓着背说“对不起”的自己,突然抓起眉笔狠狠摔在地上。
塑料断裂的脆响炸开,粉末溅上裙摆。
“我每天给你们造‘真实’,”她的声音在发抖,却比任何一次“好的老师”都清晰,“可谁来给我一点真?”
后台的情绪真实度监测屏“叮”地弹出新数据:91.3%。
林昭昭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星号——这比上周杨幂在“童年玩具屋”里的89%还高。
她突然想起小薇报名表最后一行字:“我给三百个明星画过脸,可镜子里的我,我不认识。”
就在此时,走廊阴影处传来压低的声音:“你们这么辛苦,林昭昭真会给你们曝光机会吗?”
小薇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那种声音她听过太多次——来自经纪人、助理主管、甚至是曾经的自己。
片刻后,赵倩从暗处走出,穿件灰扑扑的志愿者马甲,却掩不住手腕上卡地亚的蓝气球,金属链扣反射着冷光,像一道无声的宣言。
“赵小姐。”老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像块突然压下来的老榆木,沉稳而不可回避。
他端着保温杯,杯口飘出茉莉香片的热气,茶香混着陈年漆味——那是他修道具时总蹭到的红漆,此刻正染在指节上。
“这儿不用手机,要不我帮您把包寄存一下?”赵倩的笑容僵在脸上,余光瞥见老吴按在墙角按钮上的手,动作比任何时候都稳,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
红色警报灯骤然亮起,旋转的红光泼洒在墙上,像血滴飞溅。
刺耳的蜂鸣声里,赵倩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刚才和小张说的话突然变得模糊,像被人用橡皮擦擦过记忆边缘。
她攥紧口袋里的录音笔,等灯光恢复时,屏幕上的内存显示“0Kb”。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不是机器坏了,是这个空间,真的吃了她的话。
老吴冲她笑:“设备老爱抽风,赵小姐多担待。”赵倩咬着后槽牙转身,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点,像串没写完的威胁,每一步都踩碎一片倒影。
环形镜廊的灯渐次亮起时,十个人的影子在镜墙间叠成一片,拉长、扭曲、交叠,仿佛无数个过去的自己正从玻璃深处爬出。
系统开始播放他们日记里最痛的句子,电子音带着机械的钝感:“我替他道歉”“我替他流泪”“我替他活着”,每一个字都像钉入胸腔的冰锥。
林昭昭站在廊口,能看见阿峰攥着任务卡的手在抖,纸张窸窣作响;小薇弯腰捡眉笔的动作顿在半空,指尖离地三厘米,像被无形之手托住。
“现在,请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一句话。”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栖在肩头的蝶。
阿峰的喉结动了动。
他抬起头,镜中那个总在说“您坐好”的司机正看着他,眼窝深陷,鬓角泛白。
“我不是工具。”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却穿透了所有回声。
小薇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泪痕的温热。
镜中那个永远弓着背的姑娘终于直起了腰。
“我不是影子。”她的眼泪掉在米白色针织衫上,晕开个小水洼,织物吸水后颜色变深,像一朵缓慢绽放的花。
第三个人开口了,是场务小张:“我不是背景板。”
第四个人,是道具组的王姐:“我不是永动机。”
十声叠加,最终炸成一声齐吼:“我不是影子,我是人!”
震动地板突然共鸣,脚底传来低频震颤,像大地在鼓掌,又像某种古老生物在地下翻身。
林昭昭感觉脚下的地砖在轻颤,鞋跟与地面之间传来细微的共振。
她关掉系统,看着十张沾着泪痕的脸,把他们的工作牌一张张收进老榆木盒。
“今晚,没人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她的手指抚过盒盖上的雕花,那是奶奶教她刻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木纹凹陷处还残留着刻刀的温度,“但我知道,你们终于对自己说了真话。”
散场时雨下大了,雨滴砸在石板上溅起土腥味,空气湿重如浸透的棉被。
林昭昭抱着木盒往工作室走,路过转角时听见抽噎声。
阿峰缩在屋檐下,雨水顺着他的工装裤往下淌,裤脚吸饱了水,沉重地贴在小腿上,手里攥着个银色U盘。
“里面有三段行车记录仪视频。”他的声音被雨声泡得发闷,肩膀微微塌陷,像一座正在融化的雪山,“是艺人指使我对私生饭动手的证据。
我不求曝光,只希望……以后的新助理,不用再学怎么‘处理人’。”
林昭昭接过U盘。
金属外壳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指尖触到那一丝残存的暖意,像握住一颗不肯熄灭的火星。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承诺。
只是慢慢合拢手掌,将那枚小小的银片焐热。
雨更大了。
她望着他湿透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低声说:“它会活着。在我心里,在下一个敢说真话的人眼里。”
凌晨两点,工作室的“共情回音壁”前。
林昭昭转动黄铜密码锁,保险柜的门“咔嗒”打开。
里面躺着阿峰的U盘,躺着小薇的眉笔,躺着无数个“影子”的声音。
她合上柜门时,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新消息是一串乱码,只有最后四个字清晰:“未完,待续。”
林昭昭抬头看向窗外。
雨幕里,“昭心密室”的霓虹灯牌在水痕中晕成一团暖光,红蓝交错,像心跳在呼吸。
她摸了摸颈间的银坠子——奶奶说过,最坚固的牢笼,是自己给心砌的墙。
而她要做的,是递把钥匙。
明天,会有新的影子来敲门吧?
她笑了笑,关掉最后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