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就在五分钟前,她还看着陈露的眼泪滑落在琴键上,轻声许诺:“这次不会让任何人关掉你的声音。”
可现在,整间回声室陷入黑暗。
她盯着操作台上跳动的红色警示灯,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冲动——切断总电闸的是周医生,而琴房里的两个女人还在记忆共振的关键节点。
她反手扯下外套扔回椅背,指尖快速划过操作台的应急电源按钮。
“备用电源启动。”
机械音响起的瞬间,监控屏重新亮起——这是预设的最低功耗模式,仅维持核心数据传输与摄像头运作。
但随着电池负载稳定,琴房的应急灯和音频回路也在三秒内陆续重启,红光如血缓缓漫开,映照出陈露和小雨姐姐紧握的手。
琴房里,两人仍攥着彼此的手,哼歌的尾音被黑暗截断,此刻正顺着应急灯的红光茫然四顾。
空气中残留着电流烧焦的金属味,指尖触到的钢琴漆面微凉,像冻僵的回忆。
林昭昭按下通话键:“别怕,是电路故障。”
她的声音经过扩音器有些失真,混着低频嗡鸣,在空荡的房间里激起轻微回响,“等我五分钟。”
转身时,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电子日历——今天是2023年5月17日,正是二十年前那家娱乐公司“练习生集体退训”事件的纪念日。
这不是巧合。
许蔓团队选在这天动手,大概是算准了幸存者的创伤会被情绪放大,更容易混淆记忆真伪。
林昭昭扯了扯白大褂的领口,后颈沁出薄汗,布料摩擦皮肤带来一阵黏腻的刺痒。
她抓起桌上的平板电脑,快速调出李婉的档案。
这个远在成都的女孩是第三个关键节点——三年前因“记忆混乱”被送进精神病院,病历上写着“反复提及与陈露、小雨同队的童年经历,但无任何官方记录佐证”。
但上周李婉的主治医生偷偷发来脑波图,显示她在复述“琴房藏录音笔”时,β波活跃度与陈露、小雨完全吻合,波峰几乎重叠,如同同一颗心跳的三次回响。
“该试试三个人的共鸣了。”
林昭昭低声自语,指尖在平板上点下视频邀请。
屏幕旋转的加载圈泛着微光,仿佛穿过了半个中国的距离,最终定格在一片洒满晨光的窗台——
那里摆着几盆胖乎乎的多肉,叶片上凝着细小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
成都某间向阳的病房里,李婉正对着窗台上的多肉发呆。
窗外鸟鸣清脆,风掠过树叶发出沙沙轻响。
手机震动时,她的瞳孔突然收缩——屏幕上的来电人头像,是她上周在梦里反复见过的白大褂女人,眼神坚定,像穿透迷雾的探照灯。
“接吧。”护士轻轻推了推她,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一颤,“林小姐说这对你有帮助。”
李婉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颤抖,指尖冰凉,仿佛触碰的是某种禁忌的开关。
当林昭昭的脸出现在屏幕里时,她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床单上,湿痕迅速晕开,像一朵朵无声绽放的花:“我……我认得你。”
她抽噎着,“在梦里,你说要带我们去敲那架老钢琴的中央c键。”
林昭昭的呼吸一滞,喉头泛起酸涩。
她调出琴房的实时画面,让李婉看清陈露和小雨:“现在,我们需要你。”
她指了指桌上的生理监测仪,“戴上这个,你的心跳、脑波会和她们同步投到墙上的屏幕。只要你们在同一毫秒发出相同的神经指令,系统就会判定为‘集体唤醒’,自动解锁录音。”
“为什么是中央c?”小雨姐姐的声音从琴房传过来,带着一丝沙哑的震颤,像旧磁带卡住的尾音。
林昭昭调出二十年前的琴房平面图,红色标记在琴凳夹层位置闪烁:“当年你们藏录音笔时,琴凳的锁需要中央c键的振动频率才能打开。”
她的声音放轻,指尖抚过屏幕边缘,“这不是回忆游戏,是作证——你们要一起证明,那些被销毁的记忆,从来都不是妄想。”
陈露的手指轻轻抚过钢琴键,指尖传来细腻的磨砂感。
她摸到中央c的位置时,突然触电般缩回——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和她童年时用指甲抠出的伤痕分毫不差。
触觉如针,刺入记忆深处。
“小雨。”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女人,声音轻得像风吹纸页,“你记得吗?我们总说,等成了大明星,要在中央c键上贴钻。”
小雨姐姐的眼眶红了。
她将陈露的手按在中央c上,掌心滚烫,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记得。当时你说钻石要选最闪的,这样就算闭着眼睛摸,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屏幕里,李婉的手也慢慢抬起来。
她的手指悬在平板上的虚拟琴键上方,却突然顿住:“我害怕……如果我们记错了……”
“不会的。”
林昭昭打断她,“三个人的记忆重叠率超过70%,就足够成为证据。”
她调出脑波同步率监测屏,三条曲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交汇处泛起淡淡的绿光,“看,你们的脑波已经重叠了89%——这不是巧合,是共同经历过的证明。”
陈露深吸一口气,胸腔扩张时牵动旧伤,隐隐作痛。
她的手指按下中央c的瞬间,小雨姐姐和李婉的手指同时落下——不是物理按键,而是运动皮层信号达到阈值,一道绿色脉冲在墙上三重曲线交汇处炸开,如同灵魂共振的火花。
琴房的音响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扬声器轻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紧接着,一段带着杂音的童声合唱穿透电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们曾说,要一起站上舞台……要一起给奶奶买大房子……要一起把欺负人的坏阿姨赶走……”歌声稚嫩却坚定,像穿越时空的信使。
林昭昭猛地直起身子,脊椎撞上椅背发出闷响。
U盘残片在操作台上剧烈震动,像被按下了快进键——藏录音笔的位置、主管体罚的频次、被销毁的体检报告编号,一行行数据如潮水般涌出,在屏幕上形成闪烁的证据链,蓝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我想起来了!”
陈露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金属腿刮擦地板的噪音撕裂空气,“小雨不是摔的,是被人按着膝盖撞地的!那天她护着我,说‘别怕,我是姐姐’……”
她的声音哽咽到破碎,泪水滚落,在琴键上留下潮湿的印迹,“可后来他们说,是我们自己打闹摔的,是我们撒谎……”
小雨姐姐的手死死攥住琴沿,指节发白,木质纹理硌进掌心。
她望着屏幕里李婉哭到变形的脸,突然笑了:“原来不是我疯了。原来你们都记得。”
操作室的门被推开时,林昭昭正快速将恢复的数据打包。
通风管道传来低频嗡鸣,像城市沉睡的呼吸。
周医生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叠泛黄的档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陈露过去五年的心理档案。”
他走进来,将档案轻轻放在桌上,“许蔓团队删改过三次。最后一次,他们要求我诊断为‘妄想性记忆重构’。”
林昭昭的手指在档案封皮上停顿,纸张粗糙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她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周医生的签名旁,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患者提及集体记忆同步现象,符合真实创伤回溯特征——非妄想。”
“我签了他们要求的诊断书。”
周医生的声音低沉如叹息,“但每次签完,我都会把原始记录锁进办公室的铁盒。昨天陈露哼《虫儿飞》时,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我在那家娱乐公司做实习医生,曾见过三个小女孩躲在琴房里哭。”
他抬头看向监控屏里的三个女人,“她们当时唱的,就是这首歌。”
林昭昭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敲击声清脆而急促。
她将三人的合唱录音、同步脑波图、周医生的原始档案剪辑成《记忆证言1.0》,嵌入数字水印与时间戳,选择分布式节点最多的国际司法存证链完成哈希上链。
点击上传的瞬间,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是沈巍发来的消息:“哈希已验证,时间戳锁定于今日凌晨4:17。我们做了交叉比对——脑波同步率92.7%,远超随机重合概率。这不是‘可能记错’,是‘共同经历’。”
几乎同时,赵倩的电话打了进来:“许蔓召开了紧急董事会,主题是‘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她要清退老股东,切断早期证据链。”
林昭昭望着屏幕上显示“上传完成”的绿色提示,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却热了。
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松开紧握已久的鼠标,才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红痕,微微渗血。
她站起身,走出操作室。
走廊尽头,那架老钢琴静默伫立在回声室中央,像一座等待被唤醒的纪念碑。
深夜的回声室笼罩在暖黄色的壁灯下。
林昭昭坐在那架老钢琴前,手指轻轻按下中央c键。
《虫儿飞》的旋律流淌而出时,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不同音色的哼唱——是系统自动播放的幸存者录音,因今日的数据共振,自动合成了多声部版本。
童声、少年音、成年声线在空气中交织成网,余音在墙壁间来回碰撞,激起细微的尘埃。
陈露的童声,小雨姐姐的少年音,李婉略带沙哑的成年声线,在空气里交织成网。
林昭昭望着墙上跳动的感应灯,那些因脑波共振而亮起的光斑,像星火在黑暗中蔓延。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停顿片刻,落下第一行字:“记忆会烧毁,但共鸣不会熄灭。”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将窗台上的《旧日回声室设计图》染成金色。
设计图背面,“记忆共振3.0”的字样在晨光里若隐若现——那是她方才用红笔新写的,旁边画着三个交叠的脑波曲线,曲线中央,写着“下一站:找到当年的第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