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的膝盖撞在煤堆上时,尖锐的刺痛从胫骨窜到脊椎,像一根烧红的铁针顺着骨缝扎进神经。
她咬着牙撑起身体,右手却陷进一片温热湿黏——是方才被碎石划开的伤口,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煤块上洇出暗红的星子,腥气混着焦土味钻入鼻腔。
“昭昭!”阿哲的声音带着喘,他半蹲着扶住她的胳膊,工装袖口还沾着废墟里的灰,掌心粗糙的茧蹭过她手臂,留下微痒的触感。
林昭昭抬头,看见他额角有道擦伤,血珠顺着眉骨往下爬,在鼻梁处凝成一颗摇摇欲坠的血滴,映着远处未熄的火光,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老陈在检查暗道有没有二次塌方,小满被沈音带去车上了。”
阿哲的拇指轻轻按在她伤口上方,动作比平时给密室加固时轻十倍,“先处理伤口,刚才爆炸冲击波……”
“等等。”林昭昭打断他,目光扫过废墟外的地面。
月光斜照,那串高跟鞋印清晰如刻,泥地边缘微微翻起,像是有人曾在此驻足良久。
米色风衣女人离去的脚步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旧磁带,沙哑、失真,却又带着某种撕裂记忆的熟悉感——可她明明不认识这样的人。
“昭昭?”
阿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片焦黑的断墙,“是刚才那个女人?我追出去时她已经上车了,车牌用泥糊着。”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眼底映着废墟里未熄的火光,瞳孔深处跳动着不安的橙红,“先顾好自己,行吗?”
林昭昭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碎石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她迅速回头,看见沈音正从阴影里走出来。
这个总把长发盘得整整齐齐的心理学研究者此刻散着发,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米色针织衫下摆沾着草屑,却仍捧着个皮质文件夹,像捧着什么易碎品。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颤抖。
“我等你很久了。”
沈音的声音比平时轻,尾音发颤,呼吸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意,“在你冲进废墟前,我就在这里。”
她走到近前,将文件夹递过来,封皮上印着“沈知白未发表论文”的烫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金光。
林昭昭的呼吸顿住。
她接过文件夹的手在抖,指腹触到封皮时,皮革的凉意渗进皮肤,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有些秘密,是拿命换的。”
那声音仿佛穿过时空,在耳道里嗡鸣。
“他最后写的结论是——”
沈音的喉结动了动,嗓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没,“当被试开始说真话,系统就崩了。”
林昭昭翻开论文,纸页边缘泛着黄,显然被反复翻阅过,边角卷曲,墨迹斑驳。
末页的手写批注像道惊雷劈下来:“我参与制造了怪物——包括我自己。”
墨迹在“怪物”两个字上晕开,像是滴泪渗进去的,指尖抚过那团模糊的黑,竟感到一丝湿润的黏腻。
“为什么现在才来?”林昭昭抬头,声音发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沈音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月光在她眼尾投下阴影,颈侧一道极细的淡白疤痕若隐若现,像是被仪器长期固定过的痕迹。
“因为我也是实验产物。”
她抬起眼时,瞳孔里有细碎的光在晃,像是玻璃碎片折射出的冷芒,“他们以为我早死了。只是……我活得够久。”
远处传来老陈的咳嗽声,干涩而沉重,他佝偻着背从暗道里钻出来,工装裤上的血迹已经凝成深褐,像干涸的河床。
林昭昭合上文件夹,将它塞进怀里,贴近心跳的位置。
布料摩擦着皮肤,论文的棱角硌着肋骨,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踏实感。
她抬头对阿哲说:“去车上拿医疗箱。”又转向沈音,“你留下。”
阿哲走后,夜风卷着焦味掠过断墙。
林昭昭靠坐在一块残垣上,指尖摩挲着怀中的论文封皮。
远处警笛声若隐若现,但他们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们在灰烬中拼凑计划——小满清点蜡烛,手指冻得通红却坚持一支支核对;老陈摊开图纸,用炭笔标注每一处承重断裂点;阿哲连夜改装声波发生器,耳机里传来沈巍冷静的指令:“频率匹配完成,倒数三十秒。”
沈音则拨通了加密频道:“启动‘星火协议’,我们用了十七年才走到这里。”
凌晨三点,废墟外围。
林昭昭蹲在地上,将蜡烛沿建筑轮廓摆放。
每点一盏,她就念出一个名字:“李婉清,拒绝整容,被关禁闭七天。”
“陈默,因抑郁退团,被说成‘不敬业’。”
风掀起她的衣角,烛火在风里摇晃,却始终没灭,火苗舔舐空气的噼啪声细碎如低语。
小满抱着蜡烛盒跑过来,校服膝盖处破了个洞,是方才跑暗道时刮的。
“沈音姐让我回来帮忙的,她说……这场火得我们一起点。”
她蹲下来,用打火机点燃最后一支蜡烛,火苗映着她泛红的眼尾,“爸爸,我今天没评分,但我笑了。”
沈音站在不远处,举着手机对向天空——那是沈巍远程操控的无人机,正在架设直播信号。
“信号走的是废弃的地下光纤环网,”她低声说,“我爸当年留了后门,密码藏在他论文第十七页的脚注里。”
阿哲在调试声波发生器,耳机里传来沈巍的声音:“频率匹配完成,倒数三十秒。”
林昭昭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
她摸出块玻璃碎片,是从镜屋废墟里捡的,边缘还沾着她的血,握在掌心时,锋利的触感刺入皮肉,带来一阵清醒的痛。
“三。”她轻声说。
“二。”阿哲按下启动键。
“一。”林昭昭将玻璃碎片按在主墙上。
刹那间,四面八方响起交错的录音——女孩的哭泣、男人的哀求、被迫的笑声像潮水般涌来,声波在空气中形成可见的震颤,蜡烛火苗剧烈跳动,每簇光都随着声波扭曲,最终在废墟外围形成一道光之环。
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像是灵魂在呼吸。
手机震动,沈音举着的手机屏幕亮起,弹幕如暴雨倾泻:“听见了!”“原来他们真的在哭!”“这不是综艺,是审判!”
监控室里,许蔓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
她盯着屏幕里的光环,突然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砸向屏幕。
玻璃碎裂声里,赵倩缩在墙角,嘴唇发抖:“她们……怎么敢放出来?”
林昭昭在主墙上刻下最后一句:“这里不是起点,是终点。”
她转身欲走,身后传来轰然巨响——整座疗养院在火光与声浪中坍塌,砖石坠落的轰鸣震得地面颤抖,热浪扑面而来,睫毛都被烤得发烫。
烟尘腾起时,她没有回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巍的消息:“声纹匹配完成,U盘里是你母亲的声音——她说:‘昭昭,记住你自己。’”
林昭昭闭了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衣领的纤维。
她想起母亲最后一次拥抱她说的话:“记住你自己,比记住任何规则都重要。”
她摸出U盘,没有放进包里,而是缓缓插入手机接口,点击“上传至公共节点”。
“这一次,”她轻声说,“轮到我们说了算。”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昭昭!”
她抬头,看见一辆车缓缓驶来,车窗摇下,老周举着灯光师工作证微笑挥手。
他的鬓角白了些,眼里却闪着她从未见过的光:“导演组说要封杀我,可我觉得……”他顿了顿,“光是我们的,不是他们的。”
林昭昭笑了。
晨雾不知何时漫了过来,像团未散的云,裹着废墟的余温。
她望着浓雾里影影绰绰的车影,听见老陈在身后咳嗽,小满哼起跑调的歌,沈音在给沈巍发消息,阿哲在收拾声波发生器。
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松香味的烛烟钻进鼻腔,混合着灰烬与露水的气息。
林昭昭摸了摸怀里的论文,又攥紧手心的U盘。
晨雾越来越浓,将废墟、光环、人群都裹进一片白茫茫里。
可光,终究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