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四万元。
这个数字，像一枚深水炸弹，在林秋宜和陈博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林秋宜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里的相机。
她不是不知道国营大厂有浪费，但她做梦也想不到，浪费和损失，竟然能达到如此惊人的地步！
在那个普通工人月薪只有三十块的年代，二百七十四万，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它足以建起好几个全新的红星厂实验室。
陈博的眼睛则瞬间红了。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因为“没有经费”而被驳回的技术改进方案，想起了那些因为缺少备件而瘫痪在车间的昂贵设备。
原来不是没有钱。
而是所有的钱，都拿去填这个因为质量问题而产生的无底洞了！
一种巨大的、被欺骗的愤怒，攫住了他的心脏。
何维的表情却依旧平静，他只是静静地合上了那本台账。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走吧。”他对已经呆若木鸡的两人说道，“是时候，去请刘厂长结束他那场‘重要’的会议了。”
红旗厂厂长刘卫国的办公室在三楼，是整个办公楼里最大，也是最气派的一间。
当何维、林秋宜和陈博的身影出现在三楼走廊时，整个楼层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
各个科室的干部，纷纷从门里探出头，交头接耳，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们都听说了楼下档案室里那惊天动地的“破门”行动。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省里派来的十八岁巡视员，到底想干什么。
办公室门口，厂办的马主任正焦急地踱着步。
看到何维他们走过来，他立刻像见了救星一样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哎呀！何维同志，林助理！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这……这影响多不好！刘厂长在办公室里……气得正拍桌子呢！”
他压低声音，试图劝阻。
何维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了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前。
他没有敲门。
而是抬起手，“砰”的一声，直接推开了门。
巨大的声响，让整个走廊都安静下来。
办公室内，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肚子微凸，正端着茶杯看报纸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报纸都掉在了地上。
他，就是红旗拖拉机厂的厂长，刘卫国。
他看到门口的何维，又看了看他身后一脸愤怒的陈博，以及举着相机的林秋宜，脸上的肌肉瞬间因为愤怒而扭曲。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刘卫国猛地一拍桌子，指着何维，声色俱厉地吼道，“你是谁派来的？省里派你来，就是让你砸我办公室的门的吗？还有你，陈博！谁给你的胆子，敢带着外人来这里闹事！我看你这个工程师是不想干了！”
他的气势很足，充满了国营大厂厂长长期以来养成的官威。
换做任何一个下级，恐怕当场腿就软了。
但何维，不是他的下级。
何维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舞台上声嘶力竭的演员。
等刘卫国吼完了，他才缓缓地走进办公室。
他没有坐下，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站着。
跟在他身后的林秋宜，毫不畏惧地举起相机，对着暴怒中的刘卫国，冷静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将他此刻的嘴脸，永远定格。
“你！”刘卫国气得说不出话来。
何维没有给他继续发作的机会。
他把那本从保险柜里拿出来的，写着“绝密”的内部核算总账，轻轻地，放在了刘卫国的办公桌上。
“刘厂长。”何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直刺刘卫国的心脏，“你那场‘重要’的会议，开完了吗？”
刘卫国看到那本熟悉的台账，瞳孔骤然一缩。
他脸上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灭，瞬间熄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惊慌和恐惧。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拿到了他隐藏最深的秘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伪造的！”刘卫国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抵赖。
“伪造？”何维笑了，“刘厂长，这上面每一笔账目，可都是你亲笔签字批准的。你的字迹，我想省纪委的同志，应该会比我更熟悉。”
纪委！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刘卫国的心上。
他彻底瘫软在了自己的老板椅上，面如死灰。
何维绕过办公桌，走到他的面前。
他俯下身，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工厂“土皇帝”，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冰冷刺骨的声调，缓缓地开口。
“二百七十四万。刘厂长，整整二百七十四万的国家财产，就在你手里，因为一个小小的油封问题，被白白地浪费掉了。”
“这些钱，足够我们省里建三所示范中学，或者修一条几十公里的公路。”
“而你，却用它，来掩盖你的无能和失职。”
“你说，如果我把这本账，连同林助理今天拍下的所有照片，一起原封不动地，放到周副省长的办公桌上。你猜，会发生什么？”
刘卫国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能想象得到那个后果。
那将不仅仅是撤职那么简单。
那将是渎职，是牢狱之灾。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刘卫国的嘴唇都在哆嗦，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他知道，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已经握住了他的命脉。
何维缓缓地直起身，重新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他没有再去看刘卫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所谓的厂长，已经彻底失去了与他对弈的资格。
他转身，对身后的陈博和林秋宜说：“从现在开始，这间办公室，暂时由我们‘省重点工业项目巡视组’接管。”
他又指着那部红色的电话机。
“陈工，麻烦你，召集技术科所有还能干活的工程师，还有生产科、质检科的所有负责人，十分钟之内，到楼下会议室开会。”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告诉他们，如果谁觉得自己的会比我的会更重要，可以不来。后果自负。”
这番话，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博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曾经被压制，被排挤的他，在这一刻，仿佛成了钦差大臣，手握尚方宝剑。
何维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已经魂不附体的刘卫国身上。
他看着他，像在看一件无足轻重的摆设，淡淡地开口。
“至于你，刘厂长。”
何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就坐在这里，好好想一想。”
“你这个厂长，还想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