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药渣谷。
白日里喧嚣的毒烟瘴气似乎稍稍沉寂,却并未散去,只是如同蛰伏的毒蛇,更添几分阴冷死寂。
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变得更加浓重粘稠,钻进鼻腔,直抵肺叶,带来持续不断的微弱灼痛。
杂役们的居所,是依着山壁挖掘出的一排低矮潮湿的洞窟,比伏牛山村最破旧的柴房还不如。
窟内没有床铺,只有胡乱铺着的发霉干草,以及一床散发着馊味、硬邦邦如同铁板的薄被。
道一拖着几乎散架的身躯,跟着其他几个麻木的杂役,钻进其中一个洞窟。孙胖子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回他自己那相对舒适的石屋享受去了。
窟内挤了七八个人,却死寂得可怕。无人交谈,甚至无人呻吟,只有粗重疲惫的喘息声,和偶尔因痛苦而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药渣恶臭和伤口溃烂的腥气。
道一找了个角落,蜷缩下来。掌心传来的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借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弱月光,他摊开手掌——原本只是破皮红肿的地方,此刻已经变得乌黑发紫,边缘溃烂,渗出黄黑色的脓水,肿胀得如同发酵的馒头。药毒已然深入肉里。
他默默运转《厚土经》,试图调动灵力驱毒,但收效甚微。此地灵气稀薄驳杂,难以汲取,而侵入体内的毒素却异常顽固刁钻,与他微薄的灵力纠缠消耗。
就在他感到棘手之时,左手手背那青石烙印,再次微微发热。白日里那种微弱的吸力,此刻在寂静中变得清晰了些许。
道一心中一动,不再徒劳地调动自身灵力,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去引导那青石烙印的吸力。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而危险的过程。他需以内视之法,清晰“看”到那些侵入经脉、血肉的斑斓毒力,再以意念为桥梁,引导青石烙印那奇特的吸力,如同最精密的绣花针,一点点地将这些毒力“挑”出来,吸纳入烙印之中。
初时极为艰难。毒力早已与自身气血微微交融,强行剥离,如同刮骨疗毒,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瞬间湿透了粗布衣衫。
但他咬牙忍耐,心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一丝、两丝……那些乌黑、紫绿、猩红等不同色泽的毒力,被缓缓地从伤口附近、从肺腑深处抽离出来,汇成极其细微的涓流,没入手背的烙印之中。
青石烙印的温度逐渐升高,那原本古朴粗糙的“山川陨星”图案,在黑暗中竟泛起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毫光,仿佛干涸的土地在汲取水分。
而随着毒素被吸走,道一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灼痛和肿胀感正在缓慢减轻!虽然伤口依旧狰狞,但那不断恶化的趋势被遏制住了!肺腑间的憋闷恶心感也消散了不少,呼吸变得顺畅了许多。
有效!真的有效!
巨大的喜悦和希望冲散了剧痛带来的折磨。他精神大振,更加专注地引导着这个过程。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
当他感到精神疲惫不堪,难以再继续时,才缓缓停了下来。摊开手掌,虽然依旧乌黑溃烂,但肿胀已消去大半,疼痛也变为可以忍受的钝痛。体内毒素虽未清尽,却已去了十之七八,浑身为之一轻!
而手背上的青石烙印,热度也已褪去,恢复平静,只是那原本灰扑扑的色泽,似乎……莹润了那么一丝丝?仿佛蒙尘的玉石被轻轻擦拭了一角。
更让他惊喜的是,在刚才那极致专注的内视状态下,他偶然窥见了一丝奇景——
那些被青石烙印吸收的、原本狂暴驳杂的毒力,在没入烙印之后,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梳理、转化了!
绝大部分毒性被烙印本身吸收、吞噬,但竟有极其细微的一丝精纯灵气,被反哺了出来,融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这丝灵气极其微弱,量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其精纯度却远超他平日从稀薄天地间汲取炼化的灵气!
道一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这药渣……这令人避之不及的腐毒之物,其内部竟然还残存着未被丹炉彻底炼化的、极其微弱的灵气脉络?!
是了!是了!许多灵草、矿石本身蕴含灵气,投入丹炉炼制,成功者化为灵丹,失败者或药力冲突、或火候不当,便成了废渣。
但那些原材料本身的灵气,或许并未完全湮灭,只是被狂暴的药性和毒性污染、掩盖、封锁在了渣滓之中!
寻常人接触,只受其毒害。而自己,凭借青石烙印这奇物,竟能化毒为养,从中剥离出那被污染封锁的、细微却精纯的灵气!
虽然目前只能吸收转化极其微少的一部分,但这无疑指明了一条前所未有的修炼之路!一条专属于他这“五灵根”废体的、另辟蹊径的攫取资源之路!
灰袍人所说的“一线生机”,守拙道人未能走通的路,或许……就在此地!
激动过后,是极度的疲惫袭来。精神力的巨大消耗和先前剥离毒素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虚脱。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从怀里摸出白天偷偷藏起的一小块、勉强算干净的粗面饼,塞进嘴里,混着唾液艰难咽下。
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从水囊里倒出一点点清水,润了润干裂冒火的喉咙。
做完这一切,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那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洞窟外,夜枭啼叫,毒雾无声流淌。
洞窟内,道一蜷缩如虾,掌心溃烂,面容疲惫,嘴角却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如同发现宝藏般的微弱弧度。
在他沉沉睡去时,左手手背那青石烙印,依旧在极其缓慢地、自发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稀薄毒气,进行着无人知晓的细微蜕变。
长夜漫漫,蚀骨毒谷中,一粒微弱的火种,已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