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春雨,将清江的山水滋润得分外明亮,山石也透出原本的底色。
江海林与大儿子江石,悬挂在峭壁上,用小锤轻敲着岩壁
“爹,你看!”
江石拿起一块刚敲下来的石头,阳光穿透薄雾,打在那一块靛蓝矿石上,那蓝,纯净得刺眼,像雨洗过的天。
“好小子,眼力不错!”
江海林毫不掩饰的骄傲:“一会儿下了山,你亲自调一缸色!”
“真的吗,爹?我真的可以了?!”江石的声音瞬间拔高,雀跃的声音都带着山谷的回声。
“哈哈哈,不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你也成家了,该担事儿了!江记的招牌,以后还得靠你们年轻人扛起来!”
“呵呵,谢谢爹,我会不让你失望的!”
“好了,再采几块就上去,再磨蹭,你娘该着急了!”
“好嘞爹!”
叮当的敲击声再次在山间荡开。
而在崖顶嶙峋的怪石后却站着一人,一丛茂密的野杜鹃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影,而那双阴冷的目光却穿过了枝叶死死钉在崖边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松上,‘江记的招牌、靠年轻人扛起来……’这几个字砸得他脑子嗡嗡作响,他才是长子!是堂堂正正的嫡子!可爹呢?摸着江海林染出的布,老脸都笑成了花,说是:“天赐的湖蓝啊”,轮到他染出的布,爹连看都不愿多看,将料子甩到一边,丢给自己两个字:“朽木!”
朽木!他江海川在爹眼里,就是一块不可雕的烂木头!而江海林,一个续弦生的,却成了江记的奇才,成了爹的心头肉!连他的儿子江石,年纪轻轻,都被寄于厚望。凭什么?!凭什么这江家祖传的基业,这‘湖蓝’的荣光,都要落到那对父子头上?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崖下清脆的敲打、谈笑,如同那根绑在老松上的麻绳勒着他的脖颈,让他喘不过气。他要砍断它,砍断它!江海川捡起地上一块碎石,就朝那微微晃动的麻绳走去……
断了,刺耳的敲击就没了。
断了,扎心的笑语就没了。
断了,映得他无地自容的’湖蓝’,就没了。
江记,就还是他的!爹就只能指望他这块“朽木”了!
“嚓…嚓…嚓…”
石头尖角使劲的磨擦着紧绷颤动的麻绳,江海川双目空洞的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白色的麻芯露了出来,他刮得就越来快越快,江记马上就是他的,马上就是他的了,快意在心底升起,脸上的肌肉变的起发狰狞。
“大哥!你在干什么?!”背着半篓染石回来的肖氏,脸色煞白朝这边冲来。
江海川浑身剧震,手里的石头“当啷”掉地,几乎手脚并用地撞进旁边的密林,眨眼消失不见。
肖氏哪还顾得上他!扔下背篓,染石噼里啪啦滚了一地。尖叫着扑向悬崖边,拼尽全力抓住仅剩一丝皮连的麻绳头
“嘣!!!”
断裂声,连带着肖氏一起拖进了山谷的深处。
**(回忆完)***
灵堂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忠伯那撕心裂肺的哭述:“当时老奴去送饭菜,就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三老爷、大少爷、三夫人……他们摔了下去,大老爷仓惶的从另一条小路跑下了山!”
忠伯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的尸首,枯瘦的手指指着:“是他!就是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为了那点染布的手艺!为了那点家产!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杀了自己的亲侄儿!害死了自己的弟媳!三条人命啊!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就这么没了!这些年,看着他装模作样地‘照顾’三房唯一独苗,看着他顶着‘江记’大老爷的名头风光,看着他假惺惺地怀念三老爷……老奴的心,就像被刀子剜得一样!老奴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可……可小野少爷还小,还需要人照顾……老奴……老奴亏对……老奴……呜”
忠伯的话没有说完,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是什么,包括已经醒来,靠在门框边的江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自己视如生父的大伯竟是杀了自己至亲的凶手,再次感觉天旋地转,人靠在门边瘫坐了下去。
“不止这些”
一个声音不卑不亢,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