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高育良回国后,电话几乎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他并不知道,高育良的号码一入境就被收回处理了——所有从境外带回的通讯设备都要登记上交。
每天看着海面日出日落,生活仿佛慢了下来。
至少此刻,这样的节奏让人安心……
而此时的高育良,早已携妻子回到国内。
柳映雪在国外时饮食不惯,一直强忍不适,回国后终于得以接受系统治疗。
高育良将她送进医院安顿好,刚办完手续,岳父便派人把他接走。
见面时,老人脸色凝重,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这事本不该我插嘴,可你看现在闹成什么样了?”
“更关键的是,你考虑得太不周全。
明知对方不会轻易罢手,却没把这点算进去。”
“天能集团现在势头正猛,看样子是要把整个特里阿斯吃下来。”
高育良眉头紧锁。
“您说的道理我都懂,也都明白。”
“可事已至此,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岳父拍了拍他的肩。
“别慌,有时候出问题未必是坏事。
我不是常跟你说吗?事情急不得,慢慢来反而能圆满。”
“眼下还不算最糟。”
老人低头摆弄桌上的一盆花,那是摆在书房角落的三角梅。
高育良记得,那是自己回老家时特意带回来的品种,叫岷山三角梅,据说是最好的一类。
岳父轻轻把花推到一边,转身指着墙上挂着的地图。
“实话告诉你,中西一带,恐怕要有动荡了。”
“你们这次回来,倒也不算坏事。
待在那种动荡不安的地方,迟早要出乱子。”
“再说那边的吃喝住行,你们本来就不习惯,现在总算能松口气了,这事也算有个了结。”
“回国后先安顿一阵子,有什么动静,我会让人及时告知你。”
高育良没吭声。
老丈人轻轻推开面前的三角梅,嘴角浮起一丝笑。
“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
可眼下这局面,谁也无力回天。”
“况且你挑的那个人,实在不够分量。
说白了,这场变故,咱们也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久经风浪的人,老丈人一眼就看出高育良选的彭玉麦根本撑不起场面。
严格来说,彭玉麦比起常人确实差了一截。
倒不是人品有问题,也不是心术不正,而是他在特里阿斯毫无根基,就像一棵长在石缝里的草,风吹两下就得倒。
特里阿斯可不是寻常之地,能在那儿站稳脚跟的,要么背后有财势,要么手里有权柄。
而彭玉麦这两样,一样都没沾上。
这样的处境,注定他走不远。
就算高育良想保他,也会有更多人盯着这件事不放。
更何况,彭玉麦压根不是一个靠得住的盟友——他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
但更深层的原因,还得往帝国内部看。
其实朝中早就暗流涌动,有一件大事一直在悄悄发酵。
高育良只是没想到,自己竟恰好撞上了这个节骨眼。
起初朝廷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局势逼得他们不得不做出抉择。
权力格局悄然转移,整个形势也因此彻底翻转。
否则,事情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得不说,一切都在悄然改变,仿佛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高育良终于若有所悟。
“那接下来,朝廷打算怎么走?”
“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吧。”
老丈人听了,没立刻回答,只是默默给他续了杯茶。
“你啊,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实话讲,朝廷眼下不会再往中西这边投资源了,之前的投入已经是极限。”
如今帝国虽未到危亡之时,但已到了必须权衡利弊的关键时刻。
它正像一头缓缓醒来的猛兽,可越是如此,周边那些国家就越坐立难安。
他们唯恐帝国崛起,便不断集结力量加以压制。
而内阁几位重臣的态度也很明确:硬碰硬,寸步不让。
在这种情势下,高育良自然难以施展。
更棘手的是,他即将面对的麻烦,远比预想中复杂得多。
而此刻,所有底牌都已摊开。
或许正如老丈人所言,不过是时机凑巧罢了。
高育良低着头,久久未语。
老丈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别钻牛角尖,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
“说到这儿,我就得提提我父亲了。
你知道他年轻时经历过多少次大起大落吗?”
他竖起四根手指。
“四次沉浮,三次险些丧命,最后一次才真正翻身。”
“比起他那一辈的坎坷,咱们这点事还算什么?别以为我在安慰你,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后来都应验了。”
“从今往后,你最好和彭玉麦断了往来。
让他被太多人盯上,对谁都没好处。”
“另外,你在特里阿斯做的局势分析,方向是对的。”
高育良指向桌上的地图。
“我花了整整七天,查了不少资料,反复推敲,才拼凑出这些信息。”
“可以肯定,当地的局势远比表面复杂。
我怀疑天能集团和皇室之间,藏着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老丈人点点头,心里也有同样的判断,只是始终缺了实据。
皇室内部对此事的态度颇为暧昧,似乎笃信天能集团能带来滚滚财源。
可那些财富背后的真相,没人说得清,也没人敢深究。
尤其是眼下特里阿斯政局动荡不安,偏偏又大举推进矿产开发,照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个国家就得陷入困境。
高育良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可老丈人却不以为然。
“特里阿斯不是普通国度,它是中西一带最强盛的政权。
再说了,皇室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管,肯定早有盘算。”
“虽说眼下看着像是在吃祖宗留下的老本,过一天算一天,但我倒觉得,这正是他们稳扎稳打的表现。”
“你别担心,这种局面撑不了太久。”
“还有一点,你要记在心里——”
“关于特里阿斯的事,以后少插嘴,少分析。
我怕你言多有失,招来麻烦。”
“毕竟那是人家内政,咱们外人不宜多管。”
高育良听罢,心中有些不解。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说起这样的话?
就算对局势有所察觉,也不至于如此谨慎吧?
他沉默片刻。
其实他对老丈人的判断向来佩服。
这位老人每每能看透别人忽略的细节,总能在风平浪静中察觉暗流涌动。
而这些关键之处,恰恰是自己常常忽视的。
高育良始终想不明白,老人是如何掌握这么多隐秘信息的。
老丈人笑了笑,语气平和。
“我知道你性子急,也理解你这个年纪正想干一番大事。
要是你不争不闯,反倒不正常了。”
“坦白讲,若非时局所迫,你的作为恐怕早就超出我们的预料了。”
“可惜啊,形势不等人,逼得人不得不步步小心。”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接下来几天,你身为帝国高层声音之一,得多留意帝国的动向。”
“最多两年,帝国就会跃居全球第一大经济体。
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主导世界的走向。”
“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为这份话语权提供依据,懂吗?”
高育良点头。
“我懂了。”
他从老丈人那儿取了两本书,告辞离去。
上了车,脑海里仍回荡着刚才的对话。
那些话在他心里反复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说到底,这场困局究竟该如何破解?
特里阿斯最终会走向何方?
此后几天,高育良一直待在家中,帝国方面毫无音讯。
他偶尔还会去探望柳映雪。
直到某天,他在机关图书馆碰上了吕新梅。
“小吕?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种级别的资料馆,按理说不是她轻易能进的。
吕新梅是国内最早一批研究帝国经济的学者,思想一向大胆前卫,也因此不被上级待见。
她的人生经历颇为传奇——最初学的是神经医学。
一次与病人闲谈,对方聊起经济结构,两人越说越投机,竟让她萌生转行之念。
最后她干脆辞去医生职务,一头扎进经济研究。
如今已是多个省份特邀的高级经济规划专家。
“高老师,好久不见了,去年还听过您的一场演讲呢。”
“一晃一年过去了,听说您去了中西地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侄子昨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细问。”
高育良一愣。
“我的秘书也姓吕,该不会……你们是一家?”
吕新梅笑着点头。
“您还真猜对了,我们确实是亲戚。”
高育良恍然大悟,忍不住拍了下额头,怎么把这层关系给忘了?
两人相视一笑,索性找个角落坐下,慢慢叙旧。
交谈中,高育良才得知吕新梅近来的境况。
原来,她丈夫半年前病逝。
自那以后,她便离开了家乡的安稳生活,主动申请调入省级机关。
一来是为了换个环境,二来也能进入这所机关图书馆,方便查阅更多资料。
也正是在这期间,她深入研究了特里阿斯的经济体制,并发现了一件极为奇特的事。
“放眼全世界,特里阿斯的经济模式独一无二。
在我见过的所有体系中,它是最令人费解、却又最耐人寻味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