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在广场上宣布废除三条铁律,确立了婚姻和家庭的概念、保护私有财政。
在此基础上,划分了自由民与公民。
这些全新的概念,像一阵强劲的风,吹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因“陶碗事件”而起的阴霾。
也吹动了每个人心中那根名为“欲望”的琴弦。
当一个人辛苦劳作的成果,真正被承认为“自己的东西”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想要创造更多、拥有更多的动力,便如同雨后的春笋,势不可挡地破土而出。
短短几天,整座南洋城的气氛就焕然一新。
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那些曾经磨洋工的“懒汉”身上。
过去,干多干少都一样,他们自然乐得清闲。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家庭的概念被确立后,男人养活妻儿的责任感被唤醒。
他们看到邻居家勤劳的猎人江石,能用自己捕获的猎物,为家人换来更坚固的陶器、更漂亮的麻布,再迟钝的“懒汉”也会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于是,工地上原本需要催促的身影,变得主动起来。
捕鱼队里,那些只满足于完成基本任务的渔夫,也开始琢磨着如何才能捕获更值钱的大鱼。
整个南洋城,在“私有财产”的驱动下,开始以惊人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但新的问题,很快就随之而来。
人们手里有了越来越多的“私产”,强烈的交换需求也随之产生。
然而,交换的过程却是混乱而无序的。
傍晚时分,中心广场成了临时的交易场所。
制陶的工匠想用陶罐换些肉干,就得满广场地去寻找刚打猎回来的猎人。
种地的农夫想用多余的芋头换点盐,又得去盐场找人。
交易完全是点对点的,充满了偶然性,效率极其低下。
更糟糕的是,常常因为价值不对等而产生新的矛盾。
“我这把新做的骨矛,又尖又硬,凭什么只能换你两条鱼干?起码得五条!”
“我这筐香蕉个头这么大,换你那一小捆麻线,我太亏了!”
这样的争吵,每天都在发生。
何维敏锐地意识到,必须为这种自发的交换行为,提供一个有序的、固定的平台。
“我们需要一个‘集市’。”
在一次预备公民的会议上,何维正式提出了这个方案。
“从现在起,我们规定,每七天为一个周期。周期的最后一天,为‘赶集日’。”
“在这一天,所有人都可以将自己想要交换的物品,拿到中心广场来,进行自由交换。”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拥护。
一个固定的时间,一个固定的地点,这无疑将大大提升交换的效率。
……
第一个交易日,终于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到来了。
天还没亮,南洋城便已陷入一种狂热的兴奋之中。
每家每户都像是过节一般,将自己这七天积攒下来的“宝贝”仔细地整理出来。
江氏的猎人们,抬出了精心鞣制的、油光水滑的完整豹皮。
杨氏的渔民们,用藤筐装着一串串风干的、散发着咸香的鱼干。
南氏的农妇们,则将地里最新鲜的芋头、香蕉和甘蔗捆扎得整整齐齐。
而以杨石为首的工匠们,更是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带有漂亮花纹的陶器,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木板上,等待交换。
就连城里的孩子们,也学着大人的模样。
将自己收集的五彩斑斓的羽毛和晶莹剔透的贝壳,串成了漂亮的项链,希望能换回一块甜甜的蜂蜜糖块。
当太阳升起,何维敲响了广场中央悬挂的铜锣。
宣告集市正式开始。
整个广场瞬间沸腾了。
何维和木青站在高高的了望塔上,饶有兴致地俯瞰着这幅充满勃勃生机的“南洋上河图”。
眼前的景象,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热闹。
人们以家庭为单位,在地上铺开一张兽皮或大片的芭蕉叶,就算是一个“摊位”。
很快,整个广场就自发地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区域。
琳琅满目,充满了原始而又质朴的生活气息。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子们惊喜的笑声,汇成了一曲独属于南洋城的繁荣交响乐。
“快来看呐!刚从林子里采的蘑菇!鲜着呢!”
一个南氏的姑娘,脆生生地喊着。
“上好的鳄鱼皮!做皮甲、做靴子都结实得很!只换肉干和盐!”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开拓者老兵,拍着自己的“货品”,声如洪钟。
江骨无疑是今天集市上最受欢迎的人之一。
他摊位上的那几张完整的云豹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很快,杨石就找上了他。
“江骨大哥!”杨石搓着手,眼睛放光地看着那张皮毛,“我用我烧的最好的一套陶器,包括一个大水缸,五个碗,五个盘子,换你这张小一点的皮子,怎么样?”
江骨看了看杨石带来的陶器,确实件件都是精品。
但他摇了摇头:“杨石兄弟,你这陶器是好,可我家里的已经够用了。我更想要一把削铁如泥的青铜刀。”
杨石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紧接着,一个负责纺织的妇女领着丈夫找了过来:“江骨大哥,我们用三十匹最好的亚麻布,换你这张皮行不行?我男人马上要当爹了,我想给未出生的孩子做件最暖和的斗篷。”
江骨挠了挠头,麻布他确实需要一些,但三十匹太多了,他根本用不完。
而且他依然想要一把青铜刀。
……
类似的场景,在集市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繁荣的背后,是“以物易物”与生俱来的巨大障碍。
一个制作弓箭的工匠,想用一把完美的猎弓,换取肉干、盐和一双新靴子。
但他找到的猎人,只有肉干,没有盐。
盐场的工人,又不需要他的弓.
做靴子的皮匠,却只想要新鲜的鱼。
于是,这位可怜的工匠,不得不开始一场复杂而低效的“连锁交换”。
他先用自己的弓,从一个恰好需要弓,但手里只有一堆蜂蜜的养蜂人那里,换来了几大罐他并不迫切需要的蜂蜜。
然后,他又拿着蜂蜜,找到那位只想要鱼的皮匠,用两罐蜂蜜,成功换到了一双靴子。
接着,他又拿着剩下的蜂蜜,满市场地去寻找愿意用盐或肉干来换蜂蜜的人……
当他满头大汗地完成所有交换,终于凑齐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而他最初的那把完美的猎弓,其价值也在这一连串不等价的交换中,被严重稀释了。
何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眉头微锁。
他看到了繁荣,也看到了繁荣之下的巨大交易成本。
他看到了人们被激发出的生产热情。
也看到了这股热情,正在被低下的交换效率所磨损。
集市的喧嚣一直持续到傍晚。
大部分人,脸上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尽管过程曲折,但自由交换带来的满足感,是前所未有的。
人们开始盘算着,在下一个交易日,自己要拿出什么更好的东西,去换取更多想要的东西。
一股以“市场”为导向的生产意识,正在悄然形成。
夜幕降临,何维走下了望塔,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踱步。
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的喧闹气息,地上散落着一些无人问津的、交换不出去的物品。
几筐已经有些蔫了的野菜,一堆不成对的兽骨,还有几块太小无法利用的碎皮子。
这些东西并非没有价值,只是因为难以衡量、难以分割、难以匹配需求,而被浪费掉了。
“看来,光有一个集市,还不够。”
何维对着身边同样陷入沉思的木青说道。
“是啊,”木青捡起一片被人丢弃的、极为漂亮的羽毛,叹了口气,“东西和东西之间,没有一把公用的尺子来衡量。交换,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