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正要开口询问,码头上原本喜悦的气氛,忽然被一阵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
许多刚刚与亲人重逢的开拓者,从家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消息,忍不住痛哭失声。
“爹!爹啊!你怎么就没等到儿子回来!”一个中年开拓者哭得肝肠寸断。
“姐姐!我给你带了南洋最好的香料,你怎么就被贼人杀害了啊!”另一个年轻的开拓者,哭得死去活来。
码头上,重逢的喜悦忽然被悲伤所笼罩。
李虎跪在地上,抱着他母亲的大腿。
这个在婆罗洲雨林中杀巨蟒、猎云豹都未曾皱一下眉头的铁血硬汉,此刻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爹!孩儿不孝,孩儿回来了,您人呢!”
何维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走了过去。
“李虎,你爹怎么了?”
李虎的母亲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看着何维,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虎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声音嘶哑,泣不成声:“何维大人,我爹他,没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李山,那个忠厚老实、总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将上海港的民政司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老兄弟,竟然没了?
何维的身体晃了一下,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林沐。
“怎么回事?”
林沐的眼中,也满含泪水。
她看了一眼周围人多嘴杂的环境,低声说道:“老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议事厅里商议。”
……
上海港议事大厅。
曾经用来规划城市未来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个气氛肃杀的战时指挥部。
何维、木青、林沐、何月、余涛几人落座。
林沐屏退了其他人,然后亲自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大厅内,一片死寂。
“老师,”林沐的声音沙哑而又疲惫,她缓缓地开口,开始讲述铜都联盟目前血与火交织的局势。
“您和木青前往血漆岛,一去便了无音讯。”
“最初的几个月,张武、陈岩、李山、王波他们都以为,您可能是在岛上发现了什么新的资源,所以暂时停留。”
“只有我,心里一直隐隐觉得不安。”
“半年后,从血漆岛返回的补给船,带来了让我们所有人都崩溃的消息。”
“您的船,没有抵达血漆岛。你们失踪在了茫茫大海上。”
何维静静地听着,思绪起伏。
“消息传开,整个上海港都陷入了恐慌。我当时刚刚生下阿青不久,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我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封锁消息。然后,我派出了我们所有能动用的船只,沿着您们当初的航线,进行不间断地搜索。”
“然而,搜索持续了整整一年,却是一无所获。”
林沐的眼中,闪过对过往的痛苦回忆。
“最终,消息还是泄露出去了。不止是上海港,整个铜都联盟,都知道您失踪了。”
何月接过话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消息传到铜都城,何山大哥当时是执政官。他立刻亲自带队,出海寻找父亲的下落。”
“我劝过他,但何山大哥说,‘父亲不在,我身为长子,必须找到他’。于是,何山大哥带着二哥何石,三哥何川,一起赶到了上海港,然后率领船队,再次出海搜寻。”
“他们这一去,又是一年。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就在这个时候,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林沐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看着何维,一字一句地说道:“都护府,第一任大都护,矛,趁着何山大哥他们不在铜都城,起兵叛乱!”
矛!
那个曾经在铜都城屡次质疑他,后来又被“功劳股”激发了野心,最终成长为一代悍将的矛!
那个他亲手任命的、负责镇守草原的大都护,竟然发动叛乱!
“矛带着他的五个儿子,封锁了整个草原,宣布脱离铜都联盟。”林沐继续说道,“何山大哥他们得到消息,心急如焚,只能立刻中止搜索,第一时间带着二哥和三哥,赶回铜都城。”
“当他们回到铜都城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余涛咬着牙,接过了话头,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那个狗贼矛,暗中收买了彭头山城的军事首领,石猛!”
石猛!石木的哥哥!
何维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材高大,跟随自己征服彭头山部落的勇敢战士。
他竟然也叛变了。
“石猛在彭头山城发动了兵变,他杀死了您任命的城主云算,自封为彭头山城的新城主!”
“石猛从彭头山城带出三千士兵,几百条河船,沿长江北上,与矛的八千精锐骑兵汇合。”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我大哥余波驻守的渔港城!”
何维的心,揪了起来。
“他们攻破了渔港城,”余涛的声音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大哥余波,我姐姐,我渔港城余氏一族,满门上下,全都被矛那个狗贼,屠戮殆尽!”
大厅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只有余涛那压抑的啜泣声。
林沐深吸一口气,强忍悲痛继续说道。
“有了彭头山城运来的粮食,有了渔港城积累的财富,矛和石猛的联军,迅速扩充到了一万五千人。”
“他们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挥师北上,目标直指铜都城!”
“当我得知矛起兵叛乱的消息后,”林沐看着何维,眼中透出一股子刚强,“我立刻停下了上海港当时所有的扩建工程,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修建城墙!”
“因为我知道,如果铜都城被攻破,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上海港了。”
听到这里,何维终于明白,为何上海港会变成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
在他失踪的这十几年里,林沐这个曾经柔弱的女人,不懂战斗的工程师,还在哺乳期的母亲。
在他亲手建立的基业即将分崩离析之际,独自一人扛起了所有。
何维看着林沐,心中涌起难以言喻心疼。
然而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更让他揪心的是何山、何川、何石。
何维能想象得到。
一个分崩离析的联盟。
一座被一万五千大军兵临城下的孤城。
他的三个儿子,当时面临的是何等绝望的境地。
他看了看满脸悲愤的余涛,神情黯然的女儿何月,满是疲惫与坚韧的林沐。
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我的三个儿子,何山,何石,何川。”
“他们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