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如同凝固的血,泼洒在尸横遍野的旷野上。
风停了。
厮杀声也停了。
战场上只剩下伤者无意识的呻吟,和秃鹫在空中盘旋时扇动翅膀的微弱声音。
矛都站在高高的帅台上,身体已经麻木。
他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断裂的兵器、破碎的旗帜,还有他麾下士兵层层叠叠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恶心气味。
一整天。
整整一天的血战。
他投入了步兵,投入了骑兵,投入了弓箭手。
他用尽了围攻、冲锋、骚扰、消耗等所有他能想到的战术。
然而,结果是什么?
是他的一万大军,损失了近五千人。
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草原骑兵,折损大半。
是他麾下的勇士们,从最开始的嗜血好战,到现在的麻木绝望。
而他的敌人呢?
那五百个黑色的魔鬼,依旧站在战场的中央。
他们脚下踩着尸山血海,但他们的方阵,依旧像刚出城时一样,棱角分明,完整如初。
五百人无一伤亡。
这五百人就像一块亘古不变的黑色礁石,任凭他掀起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上去,最终的结果,都只是撞得粉身碎骨。
“矛都将军,”一个声音在他身后颤抖着响起,“天快黑了,我们还打吗?”
矛都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到他麾下的将领们,一个个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
他看到远处的军阵里,士兵们握着武器的手在不停地发抖,许多人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片黑色的方阵,仿佛多看一眼,魂魄就会被吸走。
士气已经彻底崩溃了。
再打下去,剩下的这几千人,也不过是排队去送死。
矛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屈辱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窝囊,如此不可理喻。
他想不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支军队。
“收兵……”
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终于做出了这个艰难而耻辱的决定。
先撤回大营,重整旗鼓。
这黑色的怪物军团虽然坚不可摧,但他们也暴露了弱点——行动迟缓,追击能力差。
只要退回营寨,依靠栅栏和工事,至少今晚是安全的。
等明天天亮,再从长计议。
或者干脆放弃围城,撤退。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
“当!当!当!当!”
苍凉而急促的收兵声,在暮色战场上响起。
对于矛都麾下那些已经濒临崩溃的士兵来说,这声音,无异于天籁。
“撤退了!可以撤退了!”
“快跑!离开这个鬼地方!”
残存的士兵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朝着后方的大营逃去。
阵型在这一刻彻底散乱。
再也没有人顾得上去组织有效的撤退。
就在矛都的大军如潮水般退却之时。
一道低沉、悠扬、充满了穿透力的号角声,忽然从那座黑色的钢铁堡垒中响起。
“呜——”
那声音,与矛都军中任何一种号角都不同。
它不急促,不激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和冷酷,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召唤。
正准备转身走下帅台的矛都,身体猛地一僵。
他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向战场。
只见那座防守了一整天,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黑色方阵,散开了。
他们不再是结阵防守。
他们解除了那令人绝望的枪阵,重新恢复了最开始的那个完美的攻击方阵。
然后,在何维的带领下,开始向前。
向着已经彻底溃散的敌军大营,发起了他们的第一次攻击。
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
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
但是,他们的脚步声,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沉重,都要清晰。
“咔嚓……咔嚓……咔嚓……”
五百套黑铁札甲,五百双铁底战靴,踏着完全一致的步伐,踩在满是鲜血与尸骸的土地上。
那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冰冷的节奏感。
它不像人走路的声音。
它像一台正在缓缓推进的巨大石磨,要将前方的一切,都碾成齑粉。
这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推进,这充满死亡节奏的脚步声,成了压垮矛都军队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过来了!”
“啊!魔鬼追上来了!”
“快跑啊!”
刚刚还在有序撤退的士兵们,彻底疯了。
回头看到那堵缓缓逼近的黑色死亡之墙,他们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撤退,变成了彻底的溃败。
士兵们扔掉了所有能扔掉的东西,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有人在奔跑中被同伴推倒,随即被身后无数双脚踩进泥土里,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整个战场,彻底失控。
帅台上,一名将领惊恐地抓着矛都的手臂,语无伦次地尖叫:“将军!完了!全完了!大军溃散了!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矛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山崩海啸般的总溃败。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手持黑色重剑,如同神魔般的身影——何维。
他看到何维并没有理会那些溃兵。
何维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自己所在的帅台!
斩首!
矛都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亲兵卫队!给我拦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们!”
帅台周围,那数百名矛都最忠心、最精锐的亲兵卫队,抽出武器,强忍着恐惧,组成了一道脆弱的防线。
他们是矛都最后的屏障。
何维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与帅台上的矛都遥遥相对。
“李虎!”何维的声音,在震天的溃乱声中,清晰地响起。
“在!”
“率一百人,随我突击!目标,敌军主帅!”
“是!”
黑铁军团的主体,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墙,稳稳地向前推进,将整个战场拦腰截断。
而何维、李虎,则率领着一百名最精锐的战士,从方阵中脱离出来,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直插帅台!
他们如同黑色的闪电,在混乱的溃兵中,撕开了一条血肉通道。
“挡住他们!”
亲兵卫队的百夫长怒吼着,挥舞着青铜大斧,迎向了冲在最前面的何维。
何维看都没看他,手中“山岳”重剑,一个简单利落的横扫。
“当啷!”
青铜大斧被直接斩断。
黑色的剑锋,顺势划过那名百夫长的腰间。
百夫长的身体,僵在了原地,随即上半身缓缓地从下半身上滑落。
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
亲兵卫队最后的勇气,在这一剑之下,被彻底斩碎。
但他们依旧没有后退。
他们是最后的防线。
“杀!”
他们怒吼着,冲向了何维身后的百人队。
战斗,在瞬间爆发,又在瞬间结束。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在黑铁武器和黑铁铠甲面前,这些亲兵的忠诚与勇武,显得如此廉价。
刀剑崩断,盾牌碎裂,身体被贯穿。
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数百名亲兵卫队,就被这支百人队,彻底凿穿、撕碎。
鲜血,染红了帅台下的每一寸土地。
矛都站在帅台上,浑身冰凉。
他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离自己越来越近。
死亡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
跑!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撕扯自己身上那件华丽的青铜胸甲。
那曾经是他荣耀的象征,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累赘。
“快!给我脱下来!”他对身边仅存的几名亲卫吼道。
亲卫们七手八脚地帮他解开皮带,扒下沉重的铠甲。
矛都一把抓过旁边一名普通士兵的破烂皮衣,胡乱地套在身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踏上帅台顶端的黑色身影。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从帅台的另一侧连滚带爬地跑了下去。
一名忠心的亲卫,牵过一匹备用战马。
矛都笨拙地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战马吃痛,嘶鸣一声,载着他,混入茫茫的溃兵之中,向着无尽的夜色,仓皇逃窜。
最后的几十名亲兵卫队,发出绝望的怒吼,朝着何维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为他们的主子,争取了最后一点逃跑的时间。
何维面无表情地挥剑,将他们一一斩杀。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
何维提着滴血的山岳重剑,走到了帅台的中央。
他站立的地方,刚才还属于矛都。
那盆烤兔肉的炭火,还没有完全熄灭,散发着最后的余温。
他转过身,俯瞰着整个战场。
一万大军,土崩瓦解,四散奔逃。
持续了数年之久的上海港之围,在他登陆之后的第一日,以一种碾压的方式,被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