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内的恶臭和压抑,在目睹了实验室那地狱般的景象后,仿佛被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的战栗所覆盖。
胸腔里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恐惧交织成一种奇异的状态,让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却又像一根被绷紧到极限、濒临断裂的金属丝。
探头传回的画面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李强那死灰的面容、程序员枯槁的“样本”标签、钢琴家无声的剧烈抽搐……
这些画面与实验室屏幕上那些冰冷的“认知超载阈值”、“生理机能极限”等词汇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摧毁常人理智的冲击。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由无数痛苦和绝望凝结而成的寒意,穿透厚重的防护服,直刺骨髓。
“必须拿到证据……最直接的证据!”
顾倾城的声音通过紧贴耳骨的微型加密通讯器传来,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近乎偏执的决绝。
她的声音背景夹杂着车内设备低沉的嗡鸣和窗外持续的雨声,清晰地提示着她正留守在远处的移动指挥车内,通过我们头盔上的摄像头和传感器远程观察着一切。
“找到主网络接口或者次级节点,动作要快!我们时间不多了!”
李哲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的手指停止那不受控制的微颤。
他操作着探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焦距和角度,仔细扫描通风口下方每一寸区域。
幸运的是,我们这个出口似乎位于实验室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靠近一排布满闪烁的绿色、黄色指示灯和密集黑色线缆的旧式机柜,可能是辅助供电区或备用的非核心数据交换节点。
不远处,那些如同巨兽卵囊般的生命维持舱静静地矗立着,惨白的无影灯光线下,舱内模糊的人影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无声地诉说着恐怖的真相。
我们必须下去。顾倾城通过探头共享的画面,屏息凝神地远程观察了将近一分钟,确认下方暂时没有人员活动后,才在加密频道里下达指令: “下方暂时安全,可以潜入。重复,动作要轻,保持静默。”
李哲从装备包中取出消音切割工具——一个经过改装、加装了高效吸音材料包裹的小型液压剪。他小心翼翼地将刃口卡入固定通风口格栅的、已经有些锈蚀的螺丝帽下。
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每一次液压装置轻微的“嘶嘶”声,以及金属被缓慢挤压、变形、最终断裂的细微“咔哒”声,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我的心脏上。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耳朵捕捉着管道外的任何一丝异响,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冰冷的探照灯光柱扫过来,或者那刺耳的、宣告末日的警报就会撕裂这片虚假的平静。
格栅终于被无声地取下。李哲深吸一口气,像一只灵巧的狸猫,率先滑了下去,落地时膝盖微曲,吸收了全部的冲击力,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迅速蹲伏,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他对着麦克风低声报告:“安全落地,区域暂时清晰。”
我紧随其后,当双脚踩在实验室冰冷光滑、反着惨白灯光的环氧树脂地面上时,一股混合着强烈消毒水、臭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离空气和低温金属的冰冷味道,猛地灌入鼻腔,刺激得我几乎要打喷嚏,强行忍住。这里的光线亮得刺眼,温度也明显比管道里低了好几度,冰冷的空气刺激着暴露的皮肤,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而那股澎湃的“幽灵频谱”背景辐射在这里几乎形成了实质性的压力场,像无数根冰冷活跃的针,持续地刺探、扫描着我的神经,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越来越剧烈的、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头痛,眼前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闪烁的光斑。
我们像两道紧贴着墙壁移动的阴影,快速而无声地移动到那排机柜后面。李哲迅速找到了一组标着“maint port”(维护端口)的RJ45接口,端口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褪色的生物危害标志。
他毫不犹豫,从背包里掏出那个被称为“黑洞”的数据攫取器——一个巴掌大小、外壳粗糙像是3d打印的黑色哑光盒子,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复眼般的微型指示灯。
他将其用力插入端口,盒子侧面的一排指示灯立刻由绿转黄,然后开始不规则地快速闪烁。
“接入成功!协议握手……绕过基础认证……开始数据流复制!”李哲对着麦克风低声说道,他手腕上的微型屏幕亮起,数据也同步传回顾倾城的指挥车。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令人心悸的、缓慢爬升的进度条,旁边还有瀑布般滚动的十六进制代码和校验信息。1%... 2%... 3%... 每一秒,进度条那微不足道的前进,都像在消耗着我们仅存无几的幸运。
加密耳麦里,传来吴师兄远程指导的声音,冷静地报着数据包校验值和可能的防火墙绕行指令,但也能清晰地听出他语气中压抑到极致的紧绷,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倾城则沉默着,但我们都知道,她正通过多个视频流紧盯着实验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和我们生命体征传感器的读数。
我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金属机柜,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声音大得我几乎担心会被远处的机械臂听到。目光如同受惊的飞鸟,警惕地、不受控制地扫视着这个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空间。
那些近在咫尺的生命维持舱,如同巨大的水晶棺,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生命被强行扭曲、禁锢的怨怼感。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声,如同无数只饥饿的金属蜂群在耳边盘旋,单调而令人烦躁。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舱内那些具体的、令人崩溃的细节,但那无声的痛苦和绝望仿佛形成了有质的力场,穿透厚厚的防弹玻璃,侵蚀着我的理智,考验着我作为医生最后的精神防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机器嗡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进度条艰难地爬到了18%。突然,李哲手腕上的屏幕猛地闪烁起刺眼的、如同鲜血般的红光!同时,吴师兄急促到变调的警告在耳麦中炸响,顾倾城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急促的指令: “高位警报!触发深层蜜罐协议了!有隐藏的数据指纹追踪!他们发现异常数据流了!立刻中断!立刻!”
“呜——!!!”
几乎在警告落下的同一瞬间,一阵尖锐、高频、足以刺穿鼓膜、撕裂神经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以最大的音量响彻整个实验室!所有的照明灯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从天花板各个角落疯狂旋转射出的、令人目眩的猩红色警示灯!
整个空间被笼罩在一片血色和阴影交替闪烁的诡异光暗之中,如同迪斯科舞厅变成了刑场!
“我们暴露了!最高警戒!”李哲在警报的轰鸣声中对着麦克风大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窖,四肢百骸一片冰凉。最坏的情况,以最猛烈的方式降临了!
实验室主入口那扇厚重的、看起来能抵御爆破的金属滑门,伴随着沉重的气压声,“唰”地一下向两侧迅速滑开!一道身影如同鬼魅,或者说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渗出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逆光的位置。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度合体、毫无多余褶皱的哑光黑色作战服,面料特殊,在闪烁的红光下几乎不反光,如同吸收了所有光线。脸上戴着遮住口鼻和下颌的黑色战术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没有愤怒,没有轻蔑,甚至没有杀意,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精密扫描仪般的空洞和专注,此刻正倒映着疯狂闪烁的血红光芒。他的身形并不特别魁梧,但每一寸肌肉都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和猎豹般的敏捷。
他没有任何废话,甚至没有做出明显的瞄准或预备动作,只是进入门口的瞬间,手腕一翻,一道炽白色的电光便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射向我和李哲藏身的机柜方向!那不是子弹,而是一枚带着微弱尾焰的、类似高级电击镖的玩意儿,飞行轨迹极其稳定!
“躲开!”顾倾城的声音在耳麦中厉声响起,她的视角通过我们的头盔摄像头,看到了对方的动作。
李哲的反应快得惊人,或许是求生的本能,他猛地将我向旁边一推!我们两人狼狈地向两侧扑倒!
那枚电击镖以毫厘之差擦着李哲的背包飞过,“啪”地一声打在身后的合金机柜上,瞬间爆开一团耀眼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蓝色蛛网状电弧!刺鼻的臭氧味立刻弥漫开来,机柜外壳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微微熔化的凹坑!
这威力远超警用装备,若是打在人身上,足以瞬间摧毁神经系统!
“对方是高手!不要硬拼!找掩体,向b区撤退!快!”顾倾城的声音急促而冷静,她在远程快速评估着形势。
但那道黑色身影的反应和移动方式完全超出了常理!他并非直线闪避或追击,而是以一种违反物理直觉的、如同流水或软体动物般的诡异步伐,利用实验室中复杂的仪器设备、工作台甚至吊顶管线作为掩体和移动支点。
他的移动轨迹飘忽不定,时而贴地极速滑行,时而如同壁虎般利用吸附装置短暂攀附在垂直的柜体表面改变方向,时而又利用警报红灯闪烁的明暗交替瞬间进行短距离冲刺,动作流畅、高效得令人头皮发麻!
李哲试图用手枪还击,但子弹要么打空,要么只是擦着他移动后留下的残影,打在昂贵的仪器上,溅起一串火花。对方的战斗技巧和身体素质,完全碾压我们。
他偶尔抬手反击,攻击方式刁钻而致命。有时是无声的电击镖,有时是某种能发出刺耳高频噪音、干扰平衡感的声波发生器,有时甚至只是投掷出一个小小的、能瞬间爆发出致盲强光的磁吸装置。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地抓住我们躲闪或试图还击的微小间隙,逼得我们险象环生,只能不断在机柜和设备之间狼狈地翻滚、躲藏,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抵抗。
他就像一台为杀戮而生的、完美编程的精密仪器,高效、冷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情绪波动。
李哲试图帮忙,他半蹲在机柜后面,掏出那个便携式频谱干扰器,对准那道如同鬼魅般移动的黑影,狠狠按下了最大功率开关!
干扰器发出一种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肉眼不可见的能量脉冲扩散开来。
有效!黑影身上某些微型设备(可能是通讯器或某种传感器)的指示灯果然出现了瞬间的闪烁和紊乱!
他流畅至极的动作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就像高速运转的齿轮被猛地卡入了一粒沙子!
但这凝滞连半秒都不到!他仿佛只是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信号干扰,身体的本能和经过千锤百炼的战斗程序立刻占据了上风,甚至借着李哲因使用干扰器而暴露位置的瞬间,猛地一个爆发式的侧滑步逼近!
“李哲!小心左边!”顾倾城通过摄像头看到了危险,厉声警告。
但已经晚了!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袭来,一记精准无比的、带着呼啸风声的低位扫踢,如同钢鞭般扫向李哲的脚踝!
李哲躲闪不及,只能勉强抬脚格挡,“砰”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带得一个踉跄,战术靴传来剧痛,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机柜上,发出一声闷哼,干扰器也脱手飞出!
差距太大了!我们两个人,在他面前,所有的技巧和经验都显得笨拙而迟缓。
我的医疗包在这里毫无用处,面对这种纯粹的、碾压性的暴力,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们被彻底压制了,如同被困在玻璃迷宫中的老鼠,被一只冰冷、高效、毫无感情的机械猫从容不迫地逼入绝境。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石油,从四面八方涌来,开始淹没我们的脚踝、膝盖、胸膛……进度条才爬到32%,而这个可怕的敌人,似乎根本无法战胜。
刺耳的警报声还在不知疲倦地疯狂嘶鸣,更多的守卫沉重的脚步声已经从通道远处传来,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我们的生路在哪里?难道真的要葬身在这座冰冷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