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那如同烈日般灼热威严的视线,似乎清晰地感知到了卓铭那宁折不弯的倔强与坚守。虽然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但那如同浩瀚星海般压下的神兽威压,却开始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卓铭只觉得周身一轻,几乎要碎裂的骨骼和紧绷的神魂终于得以喘息。他依旧保持着警惕,体内灵力缓缓运转,修复着先前的损耗,心中明了,这绝不可能就是考验的结束。真正的认可,绝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沉寂并未持续太久。
悬浮于岩浆火海之上的神兽朱雀,轻轻扇动了一下它那由纯粹法则构成的火焰羽翼。几点看似微弱、却蕴含着极致精纯火之本源的火苗,如同拥有灵智般,自其翼尖飘落,轻盈地落在下方翻涌的岩浆表面。
火苗触碰到岩浆的瞬间,并未熄灭,反而如同种子般迅速生长、扭曲、变形。
光芒流转间,一道道由火焰构成的、栩栩如生的人影,自岩浆之上凝聚成形。
冷清月清冷而立,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卓不凡抚须微笑,眼中满是欣慰与期盼。
卓乐安蹦蹦跳跳,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
朱琰长老神色恭敬,朱弈宗主气度威严。
甚至连天玄剑的剑灵灵道汐,也抱着臂,带着她那标志性的戏谑笑容浮现。
这些身影,都是卓铭在此界最为在意、羁绊最深之人。火焰勾勒出他们的形貌,甚至模拟出他们独特的气息,围绕着卓铭,无声地凝望着他。
然而,在这群清晰的身影之中,却混杂着两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那是两道极为模糊、轮廓不清的火影,甚至连五官都无法分辨,仿佛隔着一层浓雾,只能勉强看出是人形。与他们相关的记忆,在卓铭的脑海中也如同被水浸过的墨迹,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深刻入骨的情感烙印——那是温暖、是眷恋、是无条件的爱与无法割舍的牵挂。
卓铭的心,在“看”到这两道模糊火影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酸楚与难以言喻的悸动。不需要清晰的容貌,不需要具体的回忆,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是……是他们……是爸爸……妈妈……’
那是他在蓝星,早已逝去、连面容都在漫长岁月和穿越的冲击下变得朦胧的父母!
这一幕,让上方一直淡漠观察的神兽朱雀,那永恒燃烧的火焰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拟人化的……疑惑。
祂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两道模糊身影在卓铭心神中占据的分量,极其沉重,甚至不亚于那个清晰的女子(冷清月)和幼童(卓乐安)。那是源自灵魂本源的、最深刻的执念之一。
可……为何会是模糊的?
按照常理,心中执念至深之人,即便相隔万里,即便天人永隔,其音容笑貌也当刻骨铭心,清晰无比才对。这般重要的存在,怎会连面容都记不清?
这不合逻辑的现象,让这位执掌火焰与规则的神兽,都感到了一丝茫然与呆滞。这个小朱雀的内心,似乎藏着连祂都无法理解的秘密。
朱雀那宏大而冰冷的意志再次直接灌入卓铭的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杀了他们。”
卓铭身躯猛地一颤,眼中闪过极致的震惊与痛苦。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些不过是由火焰幻化、依据他记忆与情感构筑的幻影。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动手又是另一回事。这些身影承载着他最真实的感情,每一份温暖、每一次牵挂都源自他灵魂深处。
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出声反对,却以一种沉默的、近乎固执的姿态,低下了头。这是无声的抗拒,他无法对自己在意的人——哪怕是幻影——举起屠刀。
然而,考验并未因他的抗拒而停止。
那些围绕着他的火焰身影,开始动了。
卓不凡脸上慈祥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冰冷,他手中凝聚出一柄火焰长剑,带着呼啸之声,毫不留情地斩向卓铭的肩膀!
噗嗤!
利刃入肉,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炽热的空气。剧烈的疼痛让卓铭闷哼一声,但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运转灵力抵抗,更没有反击,只是用那双空洞的赤瞳,承受着这源自“父亲”的攻击。
紧接着,冷清月的身影也动了。她手中凝出一柄火焰短刺,眼神漠然,直直地刺向卓铭的胸膛!
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卓铭的身体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看着“她”,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与坚持。
朱琰、朱弈、灵道汐……一个个他曾尊敬、在意的人,此刻都化作了无情的攻击者。火焰构成的兵器不断落在他身上,割裂他的皮肤,灼烧他的血肉。
很快,卓铭便已遍体鳞伤,成了一个血人,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他体内的朱雀之血在沸腾,似乎在愤怒,在催促他反击,却被他死死压制。
而就在这时,那两道一直静止不动的、模糊的身影,也开始缓缓向他走来。
其中一个身影,手中凝聚出一条模糊的、由火焰构成的……皮鞭?
另一个身影,手中则幻化出一根同样模糊的、像是……擀面杖?的东西。
这两样东西,与修仙界的刀剑法宝格格不入,是那样平凡,甚至有些可笑。
然而,就在它们出现的瞬间——
卓铭那一直强撑着的、如同磐石般的精神防线,轰然崩塌!
“不……不要……”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一直挺直的脊梁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对疼痛的恐惧,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被岁月尘封却从未愈合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撕开的极致痛苦!
那皮鞭,或许是童年顽劣时,父亲故作严厉的训诫?
那擀面杖,或许是母亲在厨房忙碌时,为他准备最爱吃的食物时所用的工具?
记忆模糊了,情感却如同火山般喷发。那是最原始的、来自血脉源头的羁绊,是他在这个残酷修仙世界挣扎求存时,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关于“家”的温暖底色。
如今,连这最后的底色,也要由他自己亲手……或者说,由他记忆中最珍视的幻影,来亲手摧毁吗?
他看着那两道模糊的身影举起手中的“武器”,一步步靠近,眼中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血红与绝望。他,再也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