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阁”诉“绮罗坊”案的胜诉判决书,如同一声清脆的钟鸣,在业界久久回荡。它不仅稳固了“星阁”的商业护城河,更以一种强硬姿态,向外界宣告了这个文化新贵的规则与边界。沈清悦置身于这场胜利带来的余波之中,处理着纷至沓来的合作邀约与内部士气高涨的汇报,感觉脚下的基石愈发坚实。
然而,一份来自陆景珩私人助理亲手送达的、措辞古雅而郑重的请柬,将她从熟悉的商业语境中,悄然带入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规则的场域。
请柬以陆景珩母亲,陆夫人苏婉华的名义发出,邀请沈清悦于周末晚间,前往陆氏家族位于城西的祖宅,参加一场“简单的家宴”。
“家宴……”沈清悦指尖抚过请柬上滚金的繁体字样,心中泛起微澜。这绝非一次普通的饭局。陆氏家族,枝繁叶茂,底蕴深厚,其影响力遍布金融、地产、科技多个领域,是真正的名门望族。陆景珩作为这一代中最具权势与眼光的继承人,他与“星阁”的合作,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商业投资,带有了更深的战略同盟意味。这场家宴,无异于一次来自家族核心圈层的正式审视与评估。
林倩得知后,如临大敌:“清悦姐,这比参加巴黎论坛压力还大吧?听说陆家规矩多,长辈眼光毒辣。需不需要我立刻去准备一些资料?或者请专门的礼仪老师……”
沈清悦抬手制止了她,目光沉静:“不必。过度准备,反而显得刻意和底气不足。”她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陆家看的,不是一个熟稔礼仪的表演者。他们要看的是,能与陆景珩并肩,甚至被他如此看重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回想起与陆景珩相识以来的种种,从最初的资本博弈,到巴黎的并肩作战,再到架构重组、资本运作中的深度默契。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投资与被投资关系,更像是一种基于高度理性认同与战略视野共鸣的同盟。但这份同盟,如今要被置于家族聚光灯下,接受最私密也最严苛的检验。
陆景珩的电话适时而来,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商场的疏离:“请柬收到了?”
“嗯。”
“不必有压力。只是家宴。”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母亲对你很感兴趣。大伯和姑妈可能也会在场,他们的问题或许会直接些。”
“我明白了。”沈清悦回答。这句“我明白了”,蕴含了多重含义——明白了这场家宴的性质,明白了可能存在的挑战,也明白了自己该如何自处。
周末傍晚,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将沈清悦送至那座掩映在参天古木中的陆氏祖宅。宅邸并非张扬的西式别墅,而是几进几出的中式院落,青砖黛瓦,飞檐斗拱,处处透着历经岁月沉淀的雍容与威仪。
陆景珩亲自在垂花门外等候。他今日未着正装,一身质地上乘的深灰色休闲服,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些许居家的随意,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清贵气度却丝毫未减。
“来了。”他自然地迎上前,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沈清悦选择了一身改良过的月白色旗袍,面料是顶级的香云纱,款式简约流畅,仅在领口和袖口以极细的银线绣着暗纹云水,既庄重典雅,又不失现代气息,与她“星阁”之主的身份相得益彰,又巧妙地呼应了这老宅的古意。
“嗯。”沈清悦微微颔首,随他踏入宅门。穿过回廊,步入灯火通明的正厅,一股混合着老檀木、书香与茶韵的气息扑面而来。
厅内已有数人。主位上是一位气质雍容、眉眼间与陆景珩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美妇,正是陆夫人苏婉华。她身旁坐着一位神情严肃、不怒自威的老者,是陆景珩的大伯陆宏远。另一侧,一位衣着精致、眼神带着审视意味的中年女士,是陆景珩的姑妈陆曼丽。还有几位年纪稍轻的陆家旁系子弟,也都好奇地打量着沈清悦。
“母亲,大伯,姑妈,这位是沈清悦。”陆景珩的介绍简洁明了。
沈清悦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姿态优雅地向各位长辈问好:“陆夫人,陆伯伯,陆阿姨,各位晚上好,冒昧打扰了。”
苏婉华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地落在沈清悦身上:“沈小姐不必客气,快请坐。早就听景珩提起你,年纪轻轻,就将‘星阁’经营得如此出色,真是后生可畏。”
寒暄过后,晚宴在偏厅开始。菜肴精致,显然是用了心思的,既有传统的家宴菜式,也兼顾了现代口味。席间的谈话,起初围绕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如天气、艺术展览等。但很快,试探性的“利刺”便开始若隐若现。
陆曼丽姑妈用丝巾轻轻拭了拭嘴角,笑着问道:“沈小姐的‘星阁’最近风头很盛啊,听说刚打赢了一场官司,赔了不少钱?做文化生意,动不动就要对簿公堂,会不会显得……太过凌厉了些?”话语带笑,质疑却直指核心。
沈清悦放下银箸,迎上陆曼丽的目光,声音平和:“陆阿姨,维护原创,即是保护那些怀着赤诚之心的年轻创作者的梦想,也是维护市场公平的基石。‘星阁’并非好斗,只是我们认为,有些底线,必须用行动来扞卫。”她语气从容,将“凌厉”巧妙转化为“坚守底线”。
陆宏远大伯接过话头,他更关心实质:“听说‘星阁’接受了景珩他们不小的投资。资本是把双刃剑,沈小姐如何确保,在资本的驱动下,‘星阁’能不忘初心,不至于为了追求利润而稀释了你们一直强调的文化品质?”这个问题,直指“星阁”商业模式的核心矛盾。
沈清悦略微沉吟,认真答道:“陆伯伯,资本之于‘星阁’,是放大器,是加速器,而非方向盘。我们的初心,是东方美学的当代转化与价值实现。这一点,已通过成立独立的文化智库、构建系统的版权壁垒来固化。我们会利用资本扩大影响力,但决策的罗盘,始终掌握在我们对文化价值的坚持上。”她提及智库与版权,正是近期所做的最有力的回应。
陆景珩在整个过程中,大多时候保持沉默,只是偶尔在她回答后,唇角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或是适时地为她布菜,动作自然。这种无声的支持,比他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苏婉华始终安静地观察着,听着沈清悦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却又立场坚定的应对,眼中欣赏的意味渐渐加深。
晚宴结束后,苏婉华含笑对沈清悦道:“沈小姐,我那里新得了一些不错的普洱,景珩他父亲生前最爱收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尝尝?”
这是单独谈话的邀请。沈清悦心领神会,从容应下。
陆景珩看了母亲一眼,并未跟随,只是对沈清悦微微点头。
书房古雅静谧,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充盈着书卷气。苏婉华娴熟地烹水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她并未立刻进入正题,而是与沈清悦聊起了茶道,聊起了她最近在读的一本关于宋代美学的书。
“清悦——我叫你清悦可以吧?”苏婉华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到沈清悦面前,语气亲切了许多,“说实话,在见你之前,我有过疑虑。景珩这孩子,眼光高,心思深,能让他如此看重并持续投入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如此年轻的女性,你是第一个。”
她顿了顿,目光慈和却锐利:“但今晚,我看到了你的‘定’与‘慧’。不浮躁,不怯场,心中有丘壑,脚下有根基。这很好。陆家需要的,不是一个依附于景珩的藤蔓,而是一棵能与他并肩而立,共同迎接风雨的乔木。”
沈清悦心中微动,知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考题。她双手接过茶盏,恭敬道:“伯母过誉了。我与陆总,是互相成就的同盟。我敬重他的视野与格局,也感激他的支持。‘星阁’有它的使命,我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苏婉华满意地笑了:“很好。保持你的这份清醒和坚定。未来的路还长,你们面临的,不仅仅是商业的风浪,还有更多……复杂的东西。”她的话语意味深长,似乎暗示着家族内部可能存在的暗流,或是更宏观层面的挑战。
她又询问了沈清悦一些关于家庭、成长的琐事,语气愈发温和。最后,她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古朴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品相极佳、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这是我出嫁时,我母亲给我的。”苏婉华将锦盒推向沈清悦,“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图个平安吉祥。你收着。”
这份礼物,已远超初次见面的礼节范畴,蕴含着不言而喻的认可与期许。沈清悦没有推辞,郑重接过:“谢谢伯母,我会好好珍藏。”
当沈清悦手持锦盒,与等在廊下的陆景珩一同离开老宅时,夜风微凉,吹散了她心头的些许滞重。
“我母亲很喜欢你。”陆景珩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清悦侧头看他:“是因为我回答得让她满意?”
陆景珩停下脚步,注视着她,月光在他深邃的眼中流淌:“不。是因为她看到了真实的你,一个足够强大,也足够真诚,足以让她放心,也足以让我……”他话语微顿,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朦胧的宅邸轮廓,“……值得继续投入的盟友。”
“盟友”二字,他咬得微重,在这静谧的夜里,平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坐进车内,沈清悦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扣,知道今夜之后,她与陆景珩之间那层纯粹商业同盟的关系,已被悄然打破。一份来自家族层面的认可,为这段关系注入了更复杂的维度,也让她肩头,感受到了另一份无形的、关乎未来的重量。
格局,在看不见的地方,再次悄然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