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毅脸上没有任何被刁难的愠怒,他平静地走到那堆萝卜胡萝卜前,弯腰,随手拿起一个沾满泥土、形状饱满的白萝卜,掂了掂,又拿起一根橙红透亮的胡萝卜看了看成色,然后,他走到那袋五花肉前,打开看了看肉质。
整个过程,他沉静得像是在检查最顶级的食材。
最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林磊和几个主摄像机上,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从容的笑意。
“行。中午,萝卜丝饼,萝卜炖肉,凉拌胡萝卜丝,胡萝卜丸子汤。”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宣布的不是一顿简陋的“萝卜宴”,而是一桌早已规划好的盛宴。
“萝卜宴?”
苏研那声刻意拖长的、带着冰碴子的嗤笑,像根针扎破了短暂的寂静,她抱着手臂,深蓝裤脚上的泥点如同嘲讽的勋章,斜睨着伊毅,
“名字倒挺全乎,就是不知道端上桌的,是不是只有萝卜味儿。”
牧玉露气得脸颊鼓鼓,刚要反驳,伊毅却已转身走向那堆小山似的萝卜和那袋孤零零的五花肉,他没理会苏研的挑衅,也仿佛没看见周围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只沉声道:
“玉露过来帮忙,洗萝卜。”
“啊?哦!好!”
牧玉露愣了一下,立刻像得了军令的小兵,小跑着跟了过去,把对苏研的不满暂时抛在脑后。
简易的移动灶台旁,伊毅成了绝对的指挥官。
他动作快得惊人,先利落地处理那斤五花肉。
肥瘦相间的肉在他刀下迅速分离,肥膘被切成均匀小丁,瘦肉则切成薄片备用;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韵律美感,看得旁边几个负责跟拍厨房的摄像师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镜头紧紧追着他翻飞的刀光。
“肥膘炼油,油渣增香,肉片提味。”
伊毅简短地对牧玉露解释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
铁锅烧热,肥膘丁下锅,“滋啦”一声,浓郁的荤香伴随着青烟升腾而起,瞬间霸道地驱散了田野的土腥气。
围观的人群里,不知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突然变得安静的现场显得格外清晰。
伊毅对那声音恍若未闻,专注地盯着锅里渐渐变得金黄酥脆的油渣,用长筷子不时翻动,当油渣炸到恰到好处,他用漏勺利落地捞出,金灿灿的一小堆放在旁边备用。
锅里剩下的是清亮喷香的猪油。
“洗好的萝卜拿过来。”
伊毅头也不抬。
牧玉露连忙将几个洗得白白净净的白萝卜递上。
只见伊毅拿起一个,手腕一转,菜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刀光闪烁,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只听得“嚓嚓嚓”一阵密集而清脆的细响,萝卜在他手中飞速旋转、剥落。
几秒钟后,当伊毅停手,他掌心托着的,竟是一朵不算精美但也层层叠叠盛开的“白牡丹”!
晶莹剔透的花瓣薄如蝉翼,在阳光下几乎能透光,花蕊处还巧妙地保留了一点橙红的萝卜皮,更添生动。
这哪里是厨具雕琢?分明是艺术家的鬼斧神工!
“哇……”
乔莎黛第一个没忍住,惊呼出声,眼睛瞪得溜圆,直接凑到了近前,
“天哪!伊先生!这是萝卜?!太漂亮了!”
连一直冷眼旁观的乔志航,锐利的眼中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目光紧紧锁在那朵“萝卜牡丹”上。
苏威脸上的温润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
苏研则死死盯着那朵花,脸上的嘲讽像是被冻住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翻涌着震惊和一丝被当众打脸的难堪。
这穷酸赘婿,竟真有这种手艺?
伊毅却像只是随手削了个水果,将萝卜花放在一旁备用的清水碗里养着,拿起另一个萝卜,这次刀法更快,密集的刀光闪过,案板上瞬间堆起小山般粗细均匀、晶莹透亮的银丝!
胡萝卜也被如法炮制,一部分切丝,一部分则被剁成了细腻的茸泥。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却又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炼好的猪油分作几份,一份加入植物油烧热,伊毅抓了一把萝卜丝,混合少许面粉、盐和清水调成糊,手腕一抖,面糊稳稳落入油锅,“滋啦”声中迅速膨胀定型,变成两面金黄的萝卜丝饼,香气四溢。
另一份猪油则用来煸炒葱姜和瘦肉片,炒出香味后,倒入切好的萝卜块翻炒,再加入清水炖煮。
最后一份猪油也是加入植物油烧热,下入胡萝卜茸和面粉调成的糊,炸成小巧金黄的胡萝卜丸子。
凉拌胡萝卜丝则更显清爽,焯水断生的胡萝卜丝晶莹剔透,拌上伊毅用蒜末、香醋、少许糖和盐,以及点睛之笔——刚才炼好的香脆油渣碎!
简单拌匀,红白相间,油渣的酥香与胡萝卜的微甜完美融合。
当最后一道胡萝卜丸子汤滚沸,撒上翠绿的葱花出锅时,田边的空地上已经摆开了简易的折叠桌。
几大盘金黄的萝卜丝饼摞成小山,散发着诱人的焦香;
一大盆热气腾腾、萝卜炖得半透明、吸饱了肉汁的萝卜炖肉,浓香扑鼻;晶莹的凉拌胡萝卜丝点缀着金黄油渣,清爽开胃;
奶白色的丸子汤里浮动着橙红的小丸子,鲜甜诱人。
而那朵精雕细琢、宛如艺术品的萝卜牡丹,则被伊毅放在了餐桌中央,成了最夺目的点缀。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田野的气息,霸道地席卷了所有人的嗅觉,刚才还充斥着抱怨和疲惫的空气,瞬间被一种原始的、对食物的渴望所取代。
就连对伊毅最看不顺眼的苏研,喉结也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开饭。”
伊毅解下围裙,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
短暂的寂静后,是几乎同时响起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的天……这、这真是萝卜做的?”
乔莎黛第一个冲到桌边,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萝卜丝饼咬下去,“咔嚓”一声脆响,外层酥脆,内里是软糯清甜的萝卜丝混合着面香,烫得她直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
“唔!好吃!太香了!”
韩宁和楚忆彤也顾不上矜持,各自盛了汤,丸子q弹,汤底带着胡萝卜天然的清甜,喝下去浑身舒坦。
苏威夹了一筷子凉拌胡萝卜丝,油渣的酥香在齿间爆开,与微甜的胡萝卜丝形成绝妙口感,他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艳,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牧玉露更是吃得眉眼弯弯,对着镜头比了个大拇指:
“姐夫!我就知道你可以!这萝卜炖肉绝了!比肉都香!”
她特意舀了一大勺带着软烂萝卜和肉片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吃得满足无比。
只有苏研,还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食物的香气不断钻入鼻腔,肚子也诚实地发出抗议,但看着众人围着伊毅的“萝卜宴”大快朵颐,尤其看到牧玉露那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她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那朵放在中央、巧夺天工的萝卜牡丹,此刻在她眼里更是刺眼无比,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的浅薄。
她猛地转身,想离开这让她倍感难堪的餐桌,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不饿,你们慢用。”
然而,就在她转身迈步的瞬间,脚下被田垄边一块半掩在土里的、湿滑的石头狠狠绊了一下!
“啊~”
一声短促尖锐的惊叫!
苏研整个人失去平衡,穿着精致但完全不防滑的厚底小白鞋的右脚狠狠向外一崴!她重重地侧摔在泥地上,昂贵的亚麻长裙瞬间沾满泥泞。
“小研!”
苏威脸色大变,立刻放下碗筷冲过去。
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纷纷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