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斋午后的静谧,有着独特质感。
空气里弥漫着老梨花木的沉香,混杂着书卷与尘埃在阳光下发酵的干燥味道。
光线透过雕花木窗,将无数细小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它们如同一群无声的精灵,在这片凝固的时光里缓缓浮动。
秦晚晴的身体有了最先的反应。
那是一种从脊椎开始,沿着每一束神经末梢瞬间收紧的生理变化。
她原本靠在沙发上的背部线条,在刹那间变得笔直。
休闲制服下勾勒出的肌肉轮廓,发生了肉眼难以察觉的紧绷。
整个人从休憩的姿态,无声地切换到了临战的戒备状态。
一个眼神。
她用目光无声地示意林风,不要去开那扇门。
随即她将声线压到最低,语速极快,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淬了冰。
“她的危险等级是最高。”
“绝不能让她靠近你分毫。”
林风闻言,眼皮懒洋洋地掀开一条缝,视线在天花板的木质纹理上停顿了片刻。
一种名为“我完美的假期算是彻底报销了”的巨大悲伤,清晰地浮现在他脸上。
「现在装作没人才是最大的麻烦。」
他在心里发出了今天下午的第一声叹息。
「这个女人光看资料就知道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能把门敲到地老天荒的偏执狂。」
「我还想不想睡个安稳觉了?」
他慢悠悠地瞥了一眼身旁已然草木皆兵的秦晚晴,那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让他觉得有几分滑稽。
“放轻松。”
他从沙发里撑起身体,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与慵懒。
“陪她演场戏而已。”
“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高薪聘请的生活助理。”
秦晚晴微微一怔。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生活助理”这个与她的身份、职责乃至过往二十多年人生都格格不入的词汇,背后到底隐藏着何等深意。
林风已经踩着拖鞋,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
厚重的梨花木门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向内缓缓开启。
门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带着盛夏的温度扑面而来。
光线为门外那道纤细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来人正是九条凛。
她穿着一身工艺极为繁复的华美和服,樱色的衣料上用金丝银线绣着展翅欲飞的仙鹤。
每一根线条都仿佛在阳光下流动。
华贵的衣饰反衬得她裸露在外的颈部与手腕肌肤愈发细腻。
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不见一丝瑕疵。
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一双纯净的眼眸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善意与好奇,不带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单从外表判断,谁也无法将她与那个能搅动国际风云的八阶强者联系起来。
她更像一个不谙世事,趁着假期出来郊游的邻家小妹。
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美,往往也意味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危险。
看到门开,九条凛微微躬身,动作优雅得仿佛经过千百次的精准计算,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她双手奉上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
盒身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从盒子的缝隙中逸散出来,闻之令人心神一清。
“初次见面,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她的声音甜美温润,吐字清晰,国语标准得让人误以为是专业的播音员。
“我是九条凛,从今天起就是您的邻居了,请多指教。”
林风的目光在那个木盒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盒子里蕴含着一股极为纯净且庞大的生命能量。
这东西对外界的普通人,乃至绝大多数异能者而言,都是足以在关键时刻逆转生死的稀世神物。
「千年雪参么……」
「年份倒是不错。」
「可惜拿来煲汤都嫌麻烦,还得自己洗自己切,回头配什么鸡好呢?老母鸡太油,乌鸡又有点腥……」
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已经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这件神物在食谱上的应用。
觉得对方给自己添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表面上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没睡醒的懒散模样,伸手接过了木盒。
“谢了。”
“有心。”
他单手拎着盒子,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门边,准备送客的意图表现得明明白白。
九条凛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敷衍与冷淡,依旧保持着那副完美的微笑。
她顺势提出了下一个请求,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请求与羞赧。
“林风君,实在冒昧。”
“不知是否有幸能进去讨一杯茶喝?”
“我刚搬来隔壁,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连烧水的壶都找不到了。”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一个刚刚送上重礼、笑容纯真、姿态谦卑的“柔弱”女孩,用如此诚恳的态度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任何形式的拒绝在这种情境下,本身就是一种极不正常的反应,会立刻暴露自己的警惕。
林风准备关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眼前这张天真无瑕的脸,心中关于“完美假期”的最后一点幻想,也随着她的话语彻底破灭。
他沉默着侧过身,让开了通往店内的通路。
这是无声的默许。
九条凛的眼底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微光,快到仿佛从未出现过。
旋即她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迈着和服下特有的小碎步,姿态优雅地走进了房间。
在她进门的一瞬间,林风通过店内一侧擦得锃亮的落地古董钟罩的反光,清晰地瞥见了远处走廊的拐角。
那里静立着两个身影。
一个穿着传统的燕尾管家服,身形佝偻如同枯枝,但气息却如深渊般沉稳厚重。
另一个则几乎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仿佛随时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一个七阶结界师,一个七阶巅峰的忍者。」
「这排场可以。」
林风在心里给出了客观的评价,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你随意我没兴趣我只想睡觉”的样子。
客厅里气氛有些凝滞。
秦晚晴已经迅速地进入了“生活助理”的角色。
只是她显然从未做过这种事,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僵硬感。
像是被强行写入了不兼容的程序。
她从橱柜里拿出最好的大红袍,用最标准最精确的程序为大家备茶。
但那双握着紫砂茶壶的手稳定得就像是用万能胶焊在了上面一样,反而暴露了她内心的极度紧绷。
九条凛在沙发上优雅地坐下,身姿笔挺,双手安放在膝上,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仪态。
她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从墙上悬挂的古画到多宝阁上的瓷器摆件,再到阳台角落里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她的视线在每一件物品上停留的时间都极短,却像最高精度的扫描仪。
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收集、分析着关于这个房间主人的一切信息。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她的审视,开始在这片小小的客厅里缓缓弥漫开来。
林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完全无视了这片沉默的战场。
他走过去将那个装着千年雪参的紫檀木盒,随手搁在了茶几上。
木盒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沉实的“嗒”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然后他整个人直接在九条凛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瘫了下来。
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双腿交叠。
那副随时可能再次睡着的模样,用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行动。
彻底打乱了九条凛精心营造出的审问与观察节奏。
秦晚晴端着三杯热气腾腾的茶走了过来,分别放在三人面前的茶几上。
茶香袅袅如同无声的狼烟,在三人之间缓缓升起,又被空调的冷风吹散。
一场看似和谐的“邻里茶话会”至此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九条凛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拂去水面的浮沫。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赏心悦目的韵律感,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她抬起眼。
目光越过杯口蒸腾而上的氤氲热气,望向对面沙发上那个已经闭上眼睛。
仿佛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男人。
一抹纯真无害的微笑在她嘴角缓缓绽放。
那笑容的背后暗藏着即将出鞘的锋芒。
第一个问题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