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上海南市边缘的棚户区。细雨刚停,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垃圾腐烂的酸臭。狭窄的巷道里没有路灯,只有零星窗户透出的微弱煤油灯光,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防空洞内,阿亮的高烧依旧未退,痛苦的呻吟声时断时续,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不能再拖延了。
陆震云做出了决定。他不能所有人都去,目标太大。他挑选了小七和另一个身手最敏捷、也最熟悉黑市门路的兄弟阿成。行动必须快,像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
“我和小七去弄药,”陆震云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而清晰,“阿成,你负责在外围策应,盯住来回的路,一有不对劲,老办法报警。”老办法是指学几声特定的鸟叫。
三人换上最破旧、最不显眼的苦力衣服,脸上抹了锅底灰,检查了随身携带的、仅够防身的匕首。陆震云将那把毛瑟手枪留在了洞里,这种时候,枪声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他们像三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防空洞,融入外面的黑暗。陆震云打头,小七紧随其后,阿成则消失在另一个方向。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水洼里,尽量不发出声响。
去黑市的路,如同穿越雷区。他们避开主干道,专挑那些狭窄、复杂、污水横流的小巷。耳朵竖起着,捕捉着远处巡逻队皮靴踏地的声音和偶尔的犬吠。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和岔路口。
有一次,一队伪警察提着灯笼从前方路口晃过,他们立刻缩进一个堆满破烂箩筐的角落,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还有一次,两个穿着黑衣的便衣蹲在巷口抽烟,低声交谈着,眼神不时扫向过往的行人。陆震云果断挥手,三人迅速退后,绕了更远的一条路。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浸湿了内衫,但动作依旧冷静果断。对地形的熟悉和长期地下工作练就的本能,是他们唯一的护身符。
经过近一个小时提心吊胆的穿行,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片位于河汊交汇处、由废弃船只和窝棚组成的、自发形成的黑市。这里鱼龙混杂,交易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东西,从走私的香烟罐头到紧俏的药品武器,只要有钱,或者有值钱的东西交换。
空气中混杂着鱼腥、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人影幢幢,交易在黑暗中低声进行,彼此都保持着警惕。陆震云让小七在不远处望风,自己压低帽檐,走向一个蹲在破船阴影里、面前摆着几个小瓶子的干瘦男人。
“有磺胺吗?”陆震云声音沙哑,用的是黑市暗语。
那男人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
陆震云从怀里摸出几块用布包着的、战前留下的银元,递过去。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硬通货。
男人掂了掂银元,又看了看陆震云,似乎觉得这买卖有点风险,但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迅速塞到陆震云手里。“就这些了,快走。”
药到手了!陆震云心中稍定,将纸包紧紧攥住,准备立刻撤离。
就在他转身,向小七发出撤离信号的瞬间——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黑市边缘连接主巷道的人口。一个穿着黑色绸衫、头戴礼帽、身形微胖的身影,正带着两个手下,不紧不慢地朝这个方向走来!
虽然光线昏暗,距离也远,但那个走路的姿态,那张在76号审讯室里曾见过的、带着狞笑的脸……陆震云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
是76号行动队的一个小头目,姓马,以手段狠辣着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例行巡查?还是……冲着他来的?
危机感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交易刚刚完成,马阎王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几乎是迎面撞上的路线!
陆震云猛地低下头,用眼神死死制止了正要迎上来的小七,同时脚下步伐不停,迅速混入旁边几个正在交易粮食的人群中,试图借助人流的遮挡离开。
但他的眼角余光死死盯住那个越来越近的、危险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