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华南贸易行后间密室。煤油灯的光晕在几张凝重的脸上跳动。陆震云刚刚向老方和合伙人陈老板透露了潜入上海的计划轮廓。空气瞬间凝固了。
“不行!绝对不行!” 老方第一个拍案而起,花白的胡子因激动而颤抖,“震云,你疯了不成?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池田和76号恐怕早就把你的画像挂在墙上了!你回去,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陈老板也急得直搓手,额头冒汗:“陆经理,使不得啊!上海现在就是龙潭虎穴,别说你了,就是生面孔进去都难保周全。你这一去,贸易行怎么办?这边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怎么办?太冒险了,实在太冒险了!”
盟军方面的联络人史密斯先生虽然没直接反对,但蓝灰色的眼睛里也写满了不赞同,他用指节敲着桌面,语气严肃:“陆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价值在香港,在于你建立的这条信息和物资渠道。潜入敌占区核心,尤其是上海这样的高度警戒城市,生存几率极低。一旦你暴露,不仅你个人有生命危险,我们在香港的合作网络,甚至可能牵连到更广泛的关系,都会遭受毁灭性打击。我认为,应该派遣一个背景干净、不易引人注意的生面孔去执行这个任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反对的理由充分而现实。陆震云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朋友们说的都有道理,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和对大局的考量。灯光下,他脸颊上的伤疤似乎更明显了些,那是上海留给他的印记。
等大家都说完了,密室里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陆震云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异常坚定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风险很大,我比谁都清楚。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某种力量,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简陋的上海市区图前,手指轻轻划过黄浦江的曲线:“那里的每一条里弄,每一座桥,甚至很多伪政府和76号据点周边的地形,我都刻在脑子里。我熟悉那里的气息,懂得那里的规矩,知道如何在夹缝中生存。这是生面孔花再多时间也学不来的。”
他转过身,背对着地图,面向众人,眼神锐利:“更重要的是,我知道该去找谁,该怎么判断信息的真伪,该怎么在最短时间内取得对方的信任。换一个人去,就算侥幸潜入成功,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不仅找不到人,反而可能把残余的同志暴露在更大的危险之中!”
老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陆震云抬手制止了他,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决绝:
“方叔,老陈,史密斯先生,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上海,是我的城市。那里的斗争,是我没有打完的仗。”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深重的情感,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遥远的北方:“那里……还有我必须要确认安危、必须要见到的人。有些风险,必须由我亲自去承担。这件事,没有商量。”
最后那句话,如同金石落地,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斩钉截铁,再无转圜的余地。众人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光芒,知道再劝也是无用。潜入上海的决定,伴随着巨大的争议和担忧,就这样被陆震云以一己之力强行推动了下去。计划的焦点,从此牢牢锁定在了他这个“最合适”却也“最危险”的人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