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蓝眼前一黑,意识便被抛出了那片方外连接之地。
混沌中不知过了几个弹指,他感到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力道带着克制不住的急切。
一个熟悉的女声,像是隔着水幕传来,带着清晰的焦虑:“玉烟?玉烟!醒醒!你可别吓师叔!”
是清梦师叔。
夏蓝猛地惊醒,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清梦真人见他终于睁眼,连忙俯身将他半扶起来,一只手稳稳托住他的后背,入手只觉得他衣衫下的身体冰凉,气息更是紊乱得如同风中残烛。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清梦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紧绷,用手帕擦拭他额角的冷汗,“感觉怎么样?告诉师叔,哪儿难受?”
夏蓝下意识地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清梦微微吃痛,却也更加忧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头却猛地一甜,控制不住地侧头,“哇”地一声,一口颜色发暗的血直接喷在了地上,溅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玉烟!”清梦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惊骇,连忙用干净的那面手帕去捂他的嘴,声音都变了调,“怎么吐这么多血?!”
夏蓝这才模糊地看清,这里似乎是仙界设在人间的某个偏僻传送点,青石铺地,周围还站着几个值守的小仙官,此刻个个面无人色,手足无措地看着这边。
清梦真人迅速定了定神,一边小心拍抚夏蓝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厉声对那几个小仙官喝道:“都愣着做什么!戒备四周!今日之事,若有一字外传,严惩不贷!”
她扫过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年轻仙官。
小仙官们如梦初醒,慌忙应是,纷纷退开,背对着他们形成一个小小的警戒圈,个个心头惴惴。
夏蓝闭了闭眼,强压下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腥甜和眩晕感,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泛着青白。
他虚弱地摆了摆手,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对清梦说:“师叔……我……没事……先、先带我回去……这里……不妥……”
他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费尽了力气,抓着清梦手腕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透露出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清梦看着他这副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心疼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细问缘由。
她连连点头,声音放柔了些:“好,好,师叔这就带你回去!你撑住些,抓紧我!”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夏蓝,察觉他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几乎是将大半重量都靠在了自己身上,心下更是一沉。
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度了,身形一展,便带着夏蓝窜上云头,将腾云驾雾的速度提到了极致,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凌霄山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原地几名心有余悸的小仙官。
云层之上,罡风凛冽。
清梦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护住夏蓝,替他挡去大部分风压,一边飞驰,一边忍不住频频低头看他,焦急地追问:
“玉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一个人晕倒在人间传送点?还伤得这么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强敌?还是修炼出了岔子?”
夏蓝却始终垂着头,靠在清梦肩侧,呼吸急促而微弱,对于她一连串的问题,只是发出几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喘息的咳嗽,偶尔艰难地摇一下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似乎都没有,更别提回答了。
他这副油尽灯枯般的模样,让清梦把所有疑问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满心的焦灼和担忧,只能不断催动灵力,让云头飞得更快些,恨不得立刻回到凌霄山。
直到回到凌霄山,落在夏蓝寝殿,清梦扶着他,心疼地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你在这儿靠一会儿,师叔这就去把玄清找来!”她说着就要转身。
“师叔……”夏蓝的声音依旧微弱,却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别吓着孩子们。”
清梦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云溪和墨尘,连忙点头:“放心,我知道轻重。”说完便急匆匆化作一道流光离去。
庭院里只剩下夏蓝一人。
他靠在冰凉的廊柱上,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体内气血翻涌后的余波,脑海中却异常清明。
方才在那奇异空间与蓝玉烟——那个真正属于这里的、强大而坚韧的灵魂——的短暂交流,如同在他纷乱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定海神针。
那句“别怕,我很快,过去帮你”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夏蓝忽然觉得,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似乎松动了几分。
他不是一个人在硬撑。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地踏实。
没过多久,一道温和的青色流光落下,玄清快步走来。
“玉烟!”玄清在他身边蹲下,修长的手指立刻搭上他的腕脉,声音温和却急切,“让我看看。清梦说你吐了黑血,怎么回事?”
夏蓝任由他探查,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四周,确认安全后,才低声道:“师叔,我没事。”
玄清诊脉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清澈的眸中带着询问:“脉象虽乱,但根基未损,这血……”
清梦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没事?你都吐血吐成那样了,还没事?玉烟,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夏蓝轻轻挡开她的手,低声道:“吐出来的是这段时间积压的淤血,堵在心脉附近有些时日了,如今吐出来,反而舒畅了些。”
“你……你刚才那是……装的?”她回想了一下夏蓝方才那吐血、虚弱、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惨状,实在难以相信那是装出来的,气得想拧他耳朵,
“连师叔都骗?!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
玄清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夏蓝胸前衣襟上那片刺目的暗红,又看了看夏蓝虽然苍白却眼神清明的脸:
“所以……我们仙尊这是要‘病’上一场了?”
夏蓝对上他洞悉的目光,也不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点了点头:
“‘修为受损’装了这些时日,总得有些‘进展’。如今正好借这机会,让这伤‘重’几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师叔,需要您帮我个忙,把这出戏做真。”
玄清微微倾身,靠近了些,声音也放得很低:“你想‘病’到什么程度?”
夏蓝眼神微凝,缓缓吐出几个字:“重伤难愈,伤及本源。对外便说,我因强行推演天机,在秘境中搜寻安英下落时遭了反噬,旧伤叠新创,已然……油尽灯枯之兆。”
玄清闻言,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你要用自己作饵,引蛇出洞?这消息若放出去,恐怕整个仙界都要震动。”
“水浑了,才好摸鱼。”
夏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然,“我忍了这么久,是时候看看,到底有哪些人,在暗中窥伺了。”
他看向玄清,语气诚恳,“宗门事务,接下来恐怕要更多地倚仗师叔和清梦师叔了。”
玄清沉默片刻,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显得格外深邃。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心,论起‘病重’,我比你在行。保管让所有人都相信,咱们仙尊为了寻徒,已是强弩之末。”
夏蓝看着他瞬间入戏的模样,心下稍安,由衷道:“多谢师叔。”
“客气什么。”玄清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换身衣服,这副模样虽然逼真,但也太狼狈了些,不符合你仙尊的身份。我去找清梦商议具体细节,你好好‘休养’。”
鱼饵已备好,网也已悄然张开。
接下来,就看这“仙尊重创,命不久矣”的消息,能炸出多少条沉在水底的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