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赵砚往返南岭无数遍。
国破距离文天祥被俘的时间并不长,他在国破时候并不知道文天祥被俘的消息。
再回来后,这里已是遗留下来的横尸遍野、不忍直视的战场了。
后来得知文天祥被俘到了崖海,原来国破那夜,他们就在同一个地方。
天开玩笑,他们就是那样阴差阳错地分开了。
元廷对文天祥的看守很严,每次当他打探到一点讯息,元廷就把囚禁文天祥的地方换了。
每次都是这样。
杨蛟烤着兔肉说:“不知道,可能是谁的家人朋友吧?”
想来也是,都不再疑惑陈懿的墓碑了。
烤肉一会儿后,杨蛟给兔身翻了个面,然后纵身一跃,也躺到了某根枝桠上。
国家早破了,两个人躺在干瘪的枝桠上,在晦冥的夜空下,还真就像两个孤魂一样。
都是肉眼可见的憔悴,浑身的萎靡和痛苦,再好的衣服也遮不住。
断崖式的衰老,不光是皮肉,更多的是神情,眉目好像就没有舒展明朗过。
好半晌,赵砚才是张了些口:“杨蛟。”
“什么?”
“你说,她还活着吗?”
赵砚的鼻音很浓,不敢细想凌枝会不会是在战乱中身亡了?
她如果活着,必是跟文天祥关押在一起,只能不停寻找。
想不到当初的仓促离开,就会是跟凌枝的生离死别。
三年前,就在这南岭,他们的分别太匆忙,太草率。
就是一个转身,命运就冷不丁给他们开了个大玩笑,搞了个大反转。
杨蛟用着玩笑的语气宽慰道:“活着吧,她那么浑,不像是个会寻死的人。”
赵砚无力地哼笑一声,带着希望自己安慰自己:“她是算卦的,什么都知道,所以她应该是会在每一次的危险来临之前,就先行脱身了。”
“那是自然,你看柳姑娘不是说,事发当日,是凌枝让她去崖山,救下陈大,还说无论她看到什么,都不要激动的。”
说到崖山,二人脸上便就渗入一股难过,彷佛把当日看到的,又重新撕心裂肺地演绎了一遍。
滚滚洪流中,所有一切都成了泡沫,毁灭性的打击,鬼知道他们是怎么重铸的?
——
柳絮自在崖山救下陈大过后,便就听了凌枝的话,带着陈大逃往安徽。
等陈大在安徽安家过后,柳絮无路可去,便已于上月,到了四川寻找赵砚。
这三年来,赵砚在寻找凌枝下落和营救文天祥之余,又在杨蛟的支持下壮大长宁军。
四川就是他们的根据地,川军向来勇猛不服输,到目前为止,本是隐藏在拱极城深山之中的长宁军,已经逐渐发展到了山下、蜀地的各个地方。
巴山楚水虽是凄凉地,但巴蜀地域广阔无垠,在早期本就是一个部落国家。
宋被灭国的仇恨肆意滋长,长宁军在蜀地居民的支持和自告奋勇参军之下,已发展到了十万人。
四川大概分为巴地和蜀地,就在上个月的战役中,他们刚刚把蜀地占据完。
也就是上月战争刚刚完,所有将士庆功之余,柳絮找到了赵砚。
从此柳絮便落脚四川,当了军医。
当然,柳絮也说了南岭的所有事情。
他们都知道了,凌枝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赵砚说不上这是喜还是伤。
凌枝可以提前知道危险,可以提前准备应对对策,但凌枝的确是承载着很多他不知道的哀伤。
许久,一只信鸽飞来。
是赵仓的字迹,打探到文天祥最新的关押地址在广州。
两人有些疑惑,文天祥被俘过后,最初被关押的地址就在广州,这次居然又返回了广州?
——
元大都。
阿古兴奋跑到大安殿:“陛下,王妃有喜了。”
忽必烈正在忙公务,一听着这话,就忙不迭要去看看,后觉不妥,王妃有孕,该兴奋的人不该是真金么?
“皇太子呢?知不知道?去看过了没有?”
阿古小心翼翼地沉了一点脑袋说:“知是知道了,但是……”
“但是什么?”
“……没有去。”
“不高兴吗?”
“……看不出来。”
忽必烈吼道:“叫他去看!”
“是,是。”
阿古赶紧跑掉,忽必烈虽气愤,但都是为真金好。
试问哪朝哪代的皇太子,有真金这么执拗啊?
男人专情没错,但同时也要履行自身的责任,真金是皇太子,怎么能没有一个种?
现在有种了,怎么能不去看?
阿古跑着心意早决,非得要拉着真金去看王妃。
殿内的忽必烈抚着胸口,许久才给自己消了火。
这会张弘范前来汇报:“邓光荐被那群劫匪劫走了,文天祥已经押解到大都了,安置在兵马司。”
忽必烈将手中折章一甩,咬牙切齿:“这些宋人还想着死灰复燃啊。”
张弘范无可奈何。
忽必烈问:“文天祥还不打算投降吗?”
张弘范摆了摆头。
忽必烈闷了口气,三年了,三年来他一直想方设法让文天祥投降,各种软硬兼施,可文天祥就是不降。
不但不降,还几度求死,要不是他拿文天祥的妻女威胁,文天祥恐怕早不在今日了。
忽必烈问:“凌枝呢?”
张弘范道:“一起的,也在兵马司。”
“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帮文天祥整理诗文。”
“哼,她倒是有闲情。”
“可不,包括刚被劫走的邓光荐,这三年来啊,他们的精力,基本都是放在着作上的。”
“该着着。”
忽必烈往兵马司走,准备再去会会文天祥。他是胜利者,却也不会否定了别人的生平。
三年以来,忽必烈把文天祥软禁了无数个地方,并且严格封锁消息,但是已经国破了的宋人,真就如他说的那样,总是死灰复燃。
动不动就是哪里来的义军,动不动就是哪里来的劫匪,这次劫走了邓光荐,下次保不齐就是文天祥了。
宋的朝廷虽然灭了,但文天祥的存在,就是他们飘摇着的一根稻草,号召力不容小觑。
三年的拉锯战,忽必烈不累,倒是有些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