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是被烟袋锅子味呛醒的,一睁眼就看见胡三太爷蹲在炕沿上,烟杆戳着我的脑门:
“丫头片子”,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睡?画符的柳木笔都给你摆好了。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八仙桌就摆在炕边,上面铺着黄纸,摆着朱砂砚台。
白家大爷拿着只新削的柳木笔,脸绷得跟村里小学的教导主任似的。
黄家二姑没穿花布衫,换了件素色的短褂,手里拿着个装清水的瓷碗,说是什么“净笔水”。
柳家七爷盘在桌腿上,尾巴尖儿时不时扫扫我的裤脚,跟逗猫似的。
“画符讲究”心诚,手稳,气顺。
白家大爷把柳木笔递过来,笔尖蘸了朱砂红的发亮,先画“敕令符”。
照着我给的样子画,一笔都不能错。
他从布袋子里掏出张泛黄的符纸样本,上面的线条弯弯曲曲,我看着就犯怵。
我握着笔的手,跟得了鸡爪风似的抖,刚画了个开头的“敕”字,就把右边的“力”画成了圈。
胡三太爷“啪”的一下用烟杆敲了我的手背。
你这是画符还是画鸡蛋?
心不静,符不灵。
我疼的直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委屈极了。
上学写错字,老师都不打人,怎么仙家比老师还凶?
黄家二姑凑过来,笑的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丫头啊,你这哪是画符?跟猫爪子挠的似的,贴门上能把鬼都逗乐了!
我脸一热,又换了张黄纸重写,这次更糟把“令”字写成了“金”,还差点儿把朱砂蝶打翻。
胡三太爷看的不耐烦,烟袋锅子啪的又敲在了我手背上,没吃饭还是咋的,手跟抽了筋似的。
黄家二姑看我可怜,递了一块糖过来。
丫头,别急,慢慢来,当年我学画符。
把朱砂撒在胡三太爷的烟袋锅里,他气的追了我三条街呢。
胡三太爷瞪了她一眼:“少提当年的糗事”!
丫头,再画错今天的绿豆冰棍就别想了!
我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又拿起笔。
正折腾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吵得我手一抖,朱砂又滴在了纸上。
我把笔一扔,就跑到堂屋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进堂屋,我就看见炕沿上坐着个穿连衣裙的女人,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手里拎着个黑皮包,眉头皱的死死的。
还有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脸色白的跟纸似的,靠在女人怀里,连眼睛都没力气睁。
姥姥坐在桌边,手里捏着烟袋,脸色比平时严肃多了。
“大姐,您可得救救我儿子,”女人看见姥姥,扑通就跪下了。
男人赶紧去扶,却被女人甩开,我们从市里来,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孩子没救了。
老家有人说您这有办法,求您发发善心!
小男孩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耳边响起了,胡三太爷的声音。
这孩子身上有股死气,不是生病,是被脏东西缠上了,吸了他的阳气。
姥姥赶紧把女人扶起来,让她坐在炕边。
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眉头皱的更紧了。
妹子,不是我不帮你,这孩子的情况特殊,得要仙药才能治。
那药在“地府”药铺里长着叫还阳草,不是那么好求的。
女人一听“仙药”,眼睛突然亮了,又要跪下。
只要能救我儿子,让我干啥都行!
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
男人也赶紧说:大姐,我们有钱,您说个数,我们都给!
姥姥摇摇头:不是钱的事,求仙药得走“阴差道”,还得有老仙担保,弄不好求药的人都得困在里头。
姥姥说:试试吧,能不能求成不一定?
就看见姥姥把烟袋往桌上一放,从柜里拿出个红布包。
打开里面是件绣着八卦的黄马褂,还有个桃木剑和一串铜钱。
姥姥先把黄马褂穿上,又把铜钱串挂在脖子上,桃木剑放在桌边,然后盘腿坐在炕中间。
闭上眼睛,嘴里开始念口诀:天地悠悠。道法自然,有请我堂胡家老奶奶上身
她的声音刚开始还正常,念到第三句时,突然拔高了,变得又尖又细,跟捏着嗓子说话似的。
眼睛也猛地睁开,眼神都变了,不再是平时温和的样子,倒有点像村里赶马车的李大爷,透着股威严。
你家孩子的事儿,我知道了,姥姥开口,声音完全是另一个人的。
她抬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脸,手指冰凉,馋他的是个饿死鬼。
生前是个要饭的,冻死在你们家楼下的楼道里,看你家孩子阳气足,就附在他身上了。
要救他,必须得还阳草,那草长在地府第13层的药铺里,由黑无常看着,不好拿。
女人赶紧磕头:求老仙家帮忙,求您了!
姥姥(不对,现在是胡家老奶奶上身了)没说话,眼睛往我这边瞟了瞟,突然笑了。
声音也软了点:呦?这不是胡三太爷吗?好些年没见,你怎么跟个小丫头片子混在一块了?
我心里一惊,原来姥姥的仙家认识胡三太爷!
胡三太爷从八仙桌后面走出来,对着姥姥拱了拱手:“老姐姐,好久不见,这丫头是我堂口的弟子,刚学没多久。”
黄家二姑也凑过来,笑着说:胡家姐姐,您还是这么精神,比上次在“堂口大会”见的时候还年轻。
柳家七爷没说话,只是绕着姥姥转了一圈,尾巴尖摆了摆,像是打招呼?
姥姥(胡家老奶奶)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炕沿。
行了,别叙旧了,这孩子的事要紧。
要去地府求还阳草,得让这小丫头去。
她有倦怕护着,还能跟咱们通着话,不容易被地府的小鬼缠上。
我一听,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去?地府?我不去!
上次救大舅,孟婆还要灌我喝孟婆汤。
胡三太爷瞪了我一眼:丫头,别胡闹,这是积德行善的事,再说了,有我们护着你怕啥?
黄家二姑也劝:就是,你不是想当能保护村里人的出马仙吗?这就是个机会!
我还是不乐意,可看着炕上小男孩惨白的脸,还有女人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又有点软了。
姥姥(胡家老奶奶)也说:丫头,你去了,我保你平安回来!
还教你画“驱鬼符”比白家大爷教的厉害多了。
我咬了咬嘴唇,终于点头:行,我去。
但要是遇到鬼抓我,你们可得救我!
胡家老奶奶笑了:放心,有我们在,没人敢动你。
你现在去炕上躺着,我给你开阴眼,再念个护身咒,等会儿你一睡着,魂儿就能去地府了。
我赶紧躺在炕上,闭上眼睛,就感觉姥姥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冰凉冰凉的,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口诀,腰间上的绢帕越来越热,像个火炉一样。
没一会儿,我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耳边传来胡三太爷的声音:丫头,别睡着,等会儿到了地府跟着我走,别乱看,别乱说话。
尤其是别接陌生人给的东西,那可能是孟婆汤喝了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我想点头,可身体却动不了了,眼前一黑,就听见“扑通”一声。
像是自己掉进了水里,再睁眼时,周围全是黑的,只有脚下有一条发白的路。
两旁是灰蒙蒙的雾,还飘着股腐臭味,跟村里烂掉的白菜一个味。
胡三太爷走在我前面,烟袋锅子的火光在黑夜里亮着,像个小灯笼!
黄家二姑和柳家七爷也跟在我旁边,黄家二姑还特意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暖暖的。
这就是“阴差道”,胡三太爷回头叮嘱我,“跟着路走,别踩两边的雾,雾里有“勾魂鬼”。
专抓迷路的魂儿,我赶紧点点头!我紧紧跟着胡三太爷,不敢往两边看。
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雾里传来女人的哭声,还夹杂着小孩的笑声,听得我头皮发麻。
黄家二姑拍了拍我的手:“别听,那是迷魂音,想把你引过去,你一过去,就被勾魂鬼抓了。”
我赶紧捂住耳朵,可是哭声还是往耳朵里钻!
直到胡三太爷从兜里掏出个小铃铛,摇了摇,“叮铃铃”的声音一响,哭声和笑声就没有了。
这是“镇魂铃”,能驱走小毛鬼。
胡三太爷说,等会儿到了地府门口,还得跟守门的鬼差打交道,你别说话,看我的。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座大门,黑乎乎的。
比村里废掉那个老戏台子还高,门上刻着两个大篆字,我不认识,胡三太爷说那是地府。
门口站着两个鬼差,穿着黑衣服,脸是青的,眼睛瞪的溜圆,手里拿着铁链子,看着就吓人。
胡三太爷走上前,从兜里掏出个木牌子。
递给鬼差:“劳驾,我是胡家塘口的,带弟子来求还阳草,给杨坚的孩子治病。
鬼差接过木牌子,看了看,又打量了我一眼,皱着眉头说:还阳草是地府的宝贝,哪能随便给?
你们得去见阎王爷,他同意了才行。
我一听要见阎王爷,吓得腿都软了,黄家二姑赶紧扶着我。
别怕,阎王爷是讲道理的,咱们是为了救人,他会同意的。
柳家七爷也说:就是,上次我跟胡三太爷来地府办事,阎王爷还请我们喝了茶呢,他人挺好的。
跟着鬼差往里走,地府里比我想象的热闹多了!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人影,有的哭,有的笑,还有的跟没魂儿似的,瞎转悠。
路边有个小摊子,把这些黑乎乎的东西,闻着有股甜味,胡三太爷赶紧拉着我走:别看,那是忘忧糖。
吃了就忘了阳间的事,再也回不去了,我赶紧把头扭过去,不敢再看。
到了阎王爷的大殿,更是吓人,大殿高高的,上面坐着个穿红衣服的人。
脸黑黑的,胡子老长,手里拿着个惊堂木,旁边站着两个鬼差,手里拿着狼牙棒。
胡三太爷赶紧拉着我跪下:阎王爷,我们是来求还阳草的,阳间有个孩子,被饿死鬼缠上了,只有还阳草能救他。
阎王爷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我,开口问:这小丫头是你弟子?
胡三太爷点头:是,她有绢帕护着,是个好苗子。
阎王爷点点头,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行,看在你们是为了救人的份上,我就同意了。
但还阳草由黑无常看着,你们得自己去药铺拿,路上小心点,药铺旁边有“噬魂犬”专咬偷药的魂儿。
我们赶紧谢过阎王爷,跟着另一个鬼差去药圃。
药圃在第十三层,比前面的路还黑,两旁的雾更浓了,还能听见汪汪的叫声,跟村里的狗叫声一样,可听着更吓人。
到了药圃门口,果然看见一只大黑狗,比村里的牛还大,眼睛是红的,嘴里流着哈喇子,看着就凶。
你们谁去拿还阳草?鬼差问。
我刚想往后躲,胡三太爷就把我往前推,丫头,该你上了,还阳草只有你能拿。
你有绢帕护着,噬魂犬不敢咬你。
我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不敢!
那狗那么大,一口就能把我吞了!
黄家二姑说:别怕,我给你个隐身符,你贴上,噬魂犬就看不见你了。
她从兜里掏出张黄符,贴在我的衣服上,我顿时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胡三太爷又说:还阳草是红色的,长在药圃中间,你进去拿了就赶紧出来,别磨蹭。
我点点头,蹑手蹑脚的走进药圃,噬魂犬果然没理我,还在门口趴着。
药圃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草,有的发着绿光,有的发着蓝光,只有中间那棵还阳草,红的跟火似的,叶子上还挂着露珠,看着就不一样。
我赶紧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把还阳草拔下来,揣在兜里,转身就往外跑。
可刚跑到门口,噬魂犬突然站起来,对着我汪汪叫,红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像是能看见我似的。
我吓得腿都软了,胡三太爷赶紧喊:丫头,快跑!
它闻见还阳草的味儿了!
我撒腿就跑,噬魂犬在后面追,我能听见它的脚步声,震的地都在晃。
黄家二姑和柳家七爷也来帮我,黄家二姑扔了个绣花针,正好扎在噬魂犬的腿上,他疼的叫了一声,放慢了速度。
柳家七爷则绕道噬魂犬的后面,尾巴一甩,抽在它的脸上,噬魂犬更生气了,转身去追柳家七爷。
丫头,快跟鬼差走!胡三太爷喊。
我赶紧跟着鬼差往大殿跑,到了大殿,阎王爷已经在等我们了,他看了看我手里的还阳草。
点点头,不错,没被噬魂犬抓着。
现在我送你回阳间,记住,还阳草得用温水煮了给孩子喝,喝三次就能好。
我刚想道谢,就觉得眼前一黑,又听见“扑通”一声,再睁眼时,就看见姥姥,女人,男人都围着我。
女人还在哭,不过这次是笑着哭:醒了,丫头醒了!
我坐起来,摸了摸兜里,还阳草还在,红红的,跟在地府里看见的一样。
快,把还阳草煮了给弟弟喝,我把还阳草递给女人,阎王爷说,用温水煮,喝三次就好了。
女人赶紧接过还阳草,男人去厨房烧水。
没一会儿,药就煮好了,淡淡的香味儿,跟姥姥煮的草药茶差不多。
小男孩喝了药,没过一会儿脸色就红润了点,还睁开了眼睛,小声说妈妈我饿!
女人一听,哭的更凶了,抱着孩子说:饿了好,饿了好,妈妈给你买好吃的。
后来,女人和男人带着孩子在家里住了三天,小男孩喝了三次还阳草煮的药。
彻底好了,能跑能跳跟正常孩子一样。
走的时候,女人给姥姥塞了好多钱,姥姥没收,只说孩子好了就行,不要钱。
男人还非要给我买个新书包,我也没收,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我从地府回来后就睡了好几天。
据姥姥说我昏睡的时候嘴里还老喊噬魂犬,别追我,阎王爷饶命!
吓得姥姥赶紧请胡家老奶奶来看看,胡家老奶奶说:我是魂儿刚回来,还没有稳,有点累,睡几天就好。
这几天里,小五子,小霞悦悦,还有小超都来看我。
小超还拎着个破皮球,说等我好了,跟我打篮球,结果被小霞骂了一顿。
雯雯都这样了,你还想着打篮球!
小五子给我带了块蛋糕,说等我好点了再吃。
悦悦则给我带了本数学练习册,说等我好了,教我做鸡兔同笼题。
气的我差点把练习册扔了。
刚从地府回来,还得学数学也太惨了!
小五子,还偷偷跟我说:雯雯,我听村里的人说你要死了,活不过来了!
我还跟他们吵了一架,说你肯定能活过来,你看我没说错吧!
我白了他一眼,你才要死了呢!
我是去地府求药了,不是快死了!
小五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地府?是不是有阎王爷?有小鬼?是不是跟村里老人说的一样吓人?”
我刚想跟他说地府的事儿,胡三太爷的声音就响了:丫头,别跟凡人说地府的事,小心被小鬼听见来找你麻烦!
我赶紧闭上嘴,跟小五子说:没啥,就是做了个噩梦,跟地府没啥关系。
我好了之后,还在跟着白家大爷学画符,不过这次胡家奶奶也来教我!说他跟我这个小丫头颇有缘分!
我在心里想,糟了!又多了个仙家来教我学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