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殿内那温暖如春的龙涎香与沉重如山岳的帝王威仪,彻底隔绝。
门外,月凉如水。
陆羽站在清冷的月光下,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微寒的夜里,化作一团白雾,旋即消散。
方才在殿内的那场对弈,无声无息,却惊心动魄。
武则天没有疾言厉色的敲打,也没有虚情假意的安抚。她只是如同一位寻常的长辈,拉着家常,问着边疆的风土,聊着将士的辛劳,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听他描述了突厥王庭的帐篷是如何用牛皮制成。
可就是在这看似温和的闲谈中,一个个无形的陷阱被悄然布下。
她问他,军中可有骄兵悍将,不服管教?
这是在试探他是否趁机安插亲信,排除异己。
她问他,战利品分配,将士们可有怨言?
这是在考验他的治军之能与是否贪墨功劳。
她甚至问他,觉得那突厥公主阿史那·朵颜,是真心归附,还是另有图谋?
这更是一道诛心之问,既是在探查他对朵颜的态度,也是在观察他是否会因女色而影响判断。
陆羽凭借着【兵法宗师】带来的洞察力和前世情感博主的敏锐,一一化解。他的回答,九分真,一分藏。既满足了武则天对“真话”的渴求,又守住了自己最核心的底牌。
直到他离开,武则天脸上都挂着满意的微笑。
可陆羽的后背,却早已被一层薄汗浸湿。
与这位天命凤凰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下面是粉身碎骨的深渊。她给予的信任与权柄有多重,那份悬于头顶的猜忌与审视,便有多利。
他沿着空旷的宫道,缓缓向宫门走去。新晋的兵部侍郎官袍质地厚重,穿在身上,却远不及那份无形的权力来得沉重。
就在他即将走出玄武门时,一道黑影从侧面的宫墙角落里闪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跪倒在他面前。
“陆相!”
那声音压抑着焦急与期盼。
陆羽定睛一看,是东宫的内侍监,王福。此人是太子李旦身边最贴心的内侍,向来沉稳,此刻却是一脸的惶急。
“王监何事如此惊慌?”陆羽扶起他。
“陆相,您可算回来了!”王福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殿下……殿下他……一直在等您。从您入京的消息传来,殿下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陆羽心中了然。
他离京这段时日,朝堂之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裴炎等旧党势力,不敢直接与武后对抗,便将所有的压力,都施加在了监国的太子李旦身上。
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太子,要独自面对一群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其艰难可想而知。
“殿下在何处?”
“就在东宫的观星阁,殿下说,那里离皇城的北门最近,能最早看到陆相回来的身影。”王福答道。
孤城遥望。
这四个字,瞬间浮现在陆羽的脑海。
他点了点头:“带路吧。”
东宫的观星阁,是整座太子府邸最高的地方。阁楼孤零零地矗立着,不像其他宫殿那般灯火通明,只在顶层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一颗在黑夜里随时可能熄灭的残星。
陆羽拾级而上,脚步很轻。
他推开虚掩的阁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书卷的墨香扑面而来。
阁楼内,陈设简单,四壁都是书架。正中央的矮几上,杯盘狼藉,一壶酒已经见了底。
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凭栏而立。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长发未束,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正怔怔地望着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猛地一颤,转过身来。
正是太子李旦。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潮红,眼神却异常明亮,当他看清来人是陆羽时,那份明亮瞬间化作了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激动。
“先生!”
他快步走下台阶,因为脚步太急,身形甚至晃了一下。他没有自称“孤”,也没有称呼陆羽的官职,而是用了最初的,也是最亲近的称呼——先生。
【叮!】
【目标人物:李旦】
【当前气运:潜龙在渊(赤金),气运值:7800\/(稳步增长中)】
【当前情感:狂喜(金)、如释重负(紫)、依赖(深红)、焦虑(黄)、委屈(蓝)……】
看到那一抹刺眼的蓝色【委屈】,陆羽心中微微一叹。
一个未来的皇帝,一个监国的太子,竟然会感到“委屈”。可见这段时间,他过得有多么压抑。
“殿下。”陆羽微微躬身行礼。
“先生不必多礼!”李旦一把扶住他,双手紧紧抓住陆羽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你……你可算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羽能感觉到,他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冰凉而用力。
“是臣的不是,让殿下担惊受怕了。”陆羽引着他,重新回到矮几旁坐下,并亲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与先生无关。”李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像是要借这热茶驱散心中的寒意,“先生为国征战,立下不世之功,是我……是我无能,连这小小的朝堂都应付不来。”
他苦笑一声,俊朗的脸上满是颓唐。
“裴炎那些人,就像一群苍蝇,天天围着我嗡嗡叫。阳奉阴违,暗中掣肘,我下的政令,出了东宫就推行不下去。他们不敢明着反对母后,便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身上。”
“前几日,江南大旱,我提议开仓放粮,他们就说国库空虚,擅动粮仓会动摇国本。可转头,裴炎的侄子就因为‘督办漕运有功’,被他们联名举荐,官升一级!”
李旦越说越气,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盘作响。
“他们……他们就是欺我、辱我!欺我背后无人,辱我不敢与他们撕破脸皮!”
陆羽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李旦此刻需要的不是建议,而是一个安全的、可以尽情倾诉的出口。
直到李旦的情绪稍稍平复,陆羽才缓缓开口:“殿下,您觉得,他们为何要如此?”
李旦一愣:“自然是……因为他们是旧党,而我是母后立的太子。”
“这只是其一。”陆羽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如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怕了。”
“怕?”
“对,怕。”陆羽的声音沉静而有力,“他们怕殿下您。您是天后亲立的储君,名正言顺。您年轻,有才学,有仁心。他们怕您羽翼渐丰,怕您将来登基,会清算他们。所以,他们必须在您成长起来之前,不断地打压您,消耗您的锐气,让满朝文武,让天下人都觉得,您,难当大任。”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李旦心中的迷雾。
他一直沉浸在被欺压的愤怒与委屈之中,却从未从这个角度,去看待对手的行为。
“他们……是在怕我?”李旦喃喃自语,眼神中多了一丝明悟。
“不止是怕。”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们更是在试探天后的底线。每一次对您的打压,都是一次对天后权威的挑衅。他们就像一群围着雄狮的鬣狗,不敢直接扑上去,只能不断地去撩拨狮子身边的小狮子,以此来观察雄狮的反应。”
“只可惜,”陆羽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李旦追问道。
“他们以为,这头小狮子身边,只有一头沉睡的雄狮。”陆羽看着李旦,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忘了,小狮子自己,也会有爪牙。而且,他身边,还有一头远征归来的……饿狼。”
饿狼。
这两个字,让李旦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先生,分明是一副俊朗儒生的模样,可不知为何,他竟从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与无尽的杀伐之气。
那是真正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气势。
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瞬间包裹了李旦。
他所有的委屈、焦虑、不安,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坚实的依靠。
“先生……”李旦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你回来,真好。”
陆羽笑了笑,将一杯新茶推到他面前:“殿下,鬣狗的骚扰,很快就会结束了。从明天起,该轮到我们,主动出击了。”
李旦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先生,还有一件事。”李旦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忧虑,“就在三日前,裴炎联合了十几位老臣,一同上了一道奏疏。那道奏疏,现在还压在母后的案头,母后……迟迟没有批复。”
“什么奏疏?”陆羽心中一凛,能让武则天都感到棘手的奏疏,绝非小事。
李旦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他们请奏……为我择选太子妃,并册立皇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