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楼的工地上,喧嚣震天。
数万工匠民夫的号子声、锤斧的敲击声、车轮的滚滚声,汇成了一股滚烫的、名为“希望”的洪流。这里不再是昔日愁云惨雾的徭役之地,而是一个巨大的、以金钱为燃料,高速运转的机器。
陆羽站在一处高台上,俯瞰着这片由他一手缔造的盛景。长安城的风吹动他的衣袍,袖中那张来自太平公主的信笺,却带着一丝与这热火朝天截然不同的、幽微的凉意。
“水能载舟,亦能煮粥。”
他反复咀嚼着这七个字,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寻常的警告,是“亦能覆舟”。覆舟,是君臣对立,是鱼死网破的激烈决绝。
而“煮粥”,则温和得多,也阴狠得多。
那是一锅文火慢炖的粥。水是天后,米是他陆羽。将他这粒米,放在名为“权势”的锅里,用天后的恩宠之水,慢慢地煮,慢慢地熬。直到米粒消融,失了形骸,烂在锅里,与水再不分彼此,彻底成为天后掌中的一部分。
这不仅仅是警告他不要功高盖主,更深层的,是太平的一种宣示。
她在说:我母亲这锅水,火候太猛,小心被煮烂了。也只有我,才懂得如何帮你看着火,甚至……帮你把这锅粥,搅合成我想要的模样。
这小公主,真是个越来越有意思的妖精。
正当陆羽出神之际,脑海中,那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如九天之上的洪钟大吕,轰然炸响!
【叮!检测到宿主以雷霆之势,总揽两都营造府库,执掌大唐钱袋,将“迁都”这一国之重事,从巨大的政治阻力,成功转化为巩固皇权、收拢民心的关键杠杆!】
【此举,已深刻影响大唐国运走向,符合“情感投资,缔造女帝”之核心纲领!】
【史诗级成就达成:【国之钱袋】!】
【百倍返利正在进行超额结算……】
【恭喜宿主,【治世之才】技能已达圆满,正式晋升为神级技能——【经天纬地】!】
【经天纬地(神级\/被动):天地如棋盘,万物为棋子。宿主在处理宏大政务、工程营造、钱粮调度、人事任免等复杂事务时,将获得超凡的全局洞察力与推演能力。目之所及,皆为沙盘;心之所想,皆为方略。可轻易洞察系统内的关键节点、潜在风险、以及人事关系中的细微脉络。】
轰!
一股磅礴的信息流,瞬间冲入陆羽的脑海。
眼前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重构。那喧嚣的工地,在他眼中不再是杂乱的人与物。他看到了无数条发光的线条,那是物资的运输路线,从江南的木材,到蜀中的石料,每一条线的颜色深浅,都代表着运输的效率与成本。
他又看到了无数个跳动的人形光点,那是工匠与官员。光点的颜色,代表着他们的能力与忠诚。一些光点上,甚至缠绕着代表“贪腐”的黑气,或代表“怠工”的灰雾。
整个迁都洛-阳与建造望云楼的庞大工程,此刻在他脑中,化作了一副清晰、直观、可以随时调整的立体沙盘!
这,就是【经天纬地】的力量!
“大人,营造府库的几位主事,已经在新衙署等您了。”赵三走上高台,轻声禀报。
“走,去看看我们这个新摊子。”
陆羽转身,眼中的世界已然不同。
……
两都营造府库,一个为了迁都而紧急成立的庞大机构,衙署就设在原户部的一处偏院。
当陆羽踏入正堂时,迎接他的是一片混乱。
数十名官员、书吏挤在堂中,有的在高声争吵,有的对着堆积如山的竹简文书唉声叹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墨汁与尘土混合的焦躁味道。
“肃静!”
赵三一声沉喝,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门口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兵部侍郎身上。
这些目光复杂无比,有畏惧,有不服,有审视,也有谄媚。
一名须发半白,身穿户部官服的老者走了出来,拱手道:“下官户部主事张启年,见过陆侍郎。我等奉命在此听调,只是……这迁都之事,千头万绪,涉及钱粮、户籍、工料、运输……各部公文堆积如山,彼此掣肘,我等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啊。”
他的话,看似恭敬,实则是在给陆羽出难题。
言下之意,你一个兵部杀才,懂治国理政吗?这烂摊子,你能理得清?
若是寻常人,面对这般景象,恐怕早已头大如斗。
陆羽的目光却只是平静地扫过全场,【经天纬地】的视角下,这片混乱的表象被瞬间穿透。
他看到了张启年头顶上那【倚老卖老(灰)】和【消极怠工(黄)】的词条。
也看到了他身后,一名工部司丞的头顶,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贪墨(黑)】之气。
更看到了墙角堆放的那些来自汴州的漕运文书,正闪烁着代表“延误”的危险红光。
一切,了然于胸。
“张主事,”陆羽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既是户部出身,想必于钱粮一道最为精通。我问你,长安府库现存官粮几何?可供三万工匠支用几月?从江南调粮,走水路还是陆路,何者更快,何者更省?”
一连三问,让张启年当场愣住。这些数字庞杂无比,他一个主事,哪里能一口答出。
“这……这需得仔细查阅卷宗……”
“不必了。”陆羽直接打断他,“府库现存官粮三十七万八千石,按工匠每日耗粮标准,可支用四月又十三天。江南调粮,走水路经汴州至洛阳,比陆路快七日,每百石可省脚力钱三百二十文。但汴州漕运大使月前嫁女,收了沿途富商三万贯的贺礼,如今运河上商船拥堵,官船难行,已经延误了五日。若再不疏通,下月工匠便要断粮。”
陆羽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的小事。
整个大堂,却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这些数据,这些情报,他一个从未接触过户部事务的兵部侍郎,是如何知道的?而且精确到了天,精确到了文!
那户部主事张启年,更是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汴州漕运之事,乃是户部机密,他也是昨日才从密报中得知,这陆羽……他是神仙吗?!
陆羽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目光转向另一名官员。
“工部司丞,王希。”
那名头顶飘着黑气的官员,身子猛地一颤,硬着生生地走了出来:“下……下官在。”
“你昨日上报,洛阳宫城地基需用青石三十万方,预算白银五万两,对吗?”
“是……是的。此乃将作监大师傅们仔细核算过的……”王希的声音有些发虚。
陆羽笑了笑,那笑容却让王希如坠冰窟。
“核算得很好。只是你似乎忘了算上你家后院那座新修的假山,用掉的三百方上等青金石。也忘了算上你外室在城南新买的宅子,地基里铺的那一层防潮石板。我帮你算了算,这两项加起来,正好虚报了两成,不多不少,纹银一万两。”
“我……我……”王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羽看也不看他,声音陡然转冷。
“来人,将王希拿下,封其家产,着刑部审问!所有赃款,一律充入营造府库!”
“张主事,”他又看向面如死灰的张启年,“给你三天时间,协同大理寺,飞马传书,彻查汴州漕运一案。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漕运通畅。你若办不到,就亲自去运河上给老子拉纤!”
“还有你,”他指向一名仓曹的官员,“即刻张榜,所有工匠民夫,薪酬月结,当月发清,敢有拖欠克扣者,一如此僚!”
他指着被拖出去的王希,杀气毕露。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精准、狠辣、不容置疑。
原本混乱不堪的衙署,在他的雷霆手段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理顺。所有官员都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各自领命,飞奔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营造府库,已经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赵三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原以为,自家大人最厉害的,是杀人的手段和揣摩人心的本事。今日才知,这等经纬天下、执掌乾坤的治世之才,才是真正令人感到恐惧的。
这哪里是凡人,分明是天上的文曲星君,降世辅佐天后来了!
……
夜深,陆府。
陆羽处理完一日的公务,坐在灯下,手中把玩着那枚小小的,用金粉描绘着太平花的信笺。
“煮粥……”他轻声呢喃。
太平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剑,时时提醒着他,身边的水,既能载舟,也能将他熬成一锅烂粥。
他不能回应得太软弱,那会让她看轻。
也不能太强硬,那会让她警惕。
思忖良久,他忽然有了主意。
他取来一块上好的沉香木,用刻刀细细雕琢起来。在他的【神级技艺】之下,木屑纷飞,一座精巧无比的宫殿模型,渐渐成型。
那正是他脑海中,洛阳新都“明堂”的样式。
雕刻完毕,他又取来一张素笺,提笔写下一行字。
“粥在釜中,火在手中。明堂高万丈,当有凤凰台。”
写罢,他将纸条与木雕一同放入一个锦盒,交给门外的赵三。
“派最信得过的人,送到太平公主府上。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公主本人手上。”
“遵命。”
做完这一切,陆羽才感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这句话,既回应了太平的“煮粥论”——锅在我手里,火候我说了算。又给了她一个更宏大的许诺——我建的这座明堂,最高处,会给你留一个“凤凰台”的位置。
这其中的暧昧与野心,足够那个聪明的公主,回味许久了。
他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休息,书房的门却被猛地推开。
赵三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与凝重。
“大人,出事了!”
“何事惊慌?”
赵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工部司丞……王希,一个时辰前,在刑部大牢里……悬梁自尽了!”
陆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自尽?”
“是。”赵三咽了口唾沫,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银针。
“仵作验尸时,在他后颈的风府穴上,发现了这个。针眼极小,若非您叮嘱过要仔细查验,根本无人能够发现。这是……被人灭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