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那场惊心动魄的斗砂虽已落幕,但其引发的涟漪却远未平息。
陆沉为陆复生赢了那一局赌斗之后,陆复生对他的态度自然变的完全不同。
一旁的龙格更是确认了陆沉本身就不凡的念头,心中也更是起了要好生结交的念头。
陆复生此时心情大好,便直接开口邀请陆沉吃饭作为感谢。
陆沉其实也不想要出这个风头。
这种事情对他当下的情况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好处,反倒是可能会得罪了旁人,给自己在这地方弄些麻烦出来。
但他总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陆复生一下子倾家荡产。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简单。
自从陆沉开识之后,他自己本身就像是洞开了天眼一样。
赌石斗砂这种事情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半点难度。
陆复生多少也是自己人,这点小忙都不帮,实在是说不过去。
等到了酒楼之后,气氛自是不同。
陆复生亲自执壶,为陆沉斟满一杯醇香烈酒。
脸上早没了先前那点长辈的架子,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热络。
他举起酒杯,郑重道:“沉哥儿,今日若非你出手,二叔我这张老脸,还有那半辈子的积蓄,可就要折在徐猛那厮手里了!”
“这杯酒,二叔敬你!大恩不言谢,日后在这龙首寨,乃至长朔地界,有事尽管开口!”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
先前只当陆沉是上峰派来执行公务的寻常下属,虽有照拂,更多是看在赵无忌的面子上。
经此一事,他才真正将陆沉视作需要平等对待,甚至刻意交好的能人。
那神乎其技的辨石之能,背后代表的能力和潜力,他混迹官场多年,岂能看不明白?
一旁的龙格更是激动,抓着陆沉的手臂,啧啧称奇之声就没停过。
“陆兄弟!不,陆先生!您这双眼,简直是天神所赐!”
“五石开五砂,五行俱全,品相俱佳!我龙格行走南北商道十几年,从未见过这等神技!今日真是开了眼界,开了大眼界啊!”
他那热情洋溢的赞叹,引得酒楼中其他食客纷纷侧目,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能让真阳部落贵族和卫所千户都如此看重的年轻人。
面对两人的盛赞,陆沉只是谦和一笑,举杯回敬:“二叔、龙格兄弟言重了。”
“我不过是侥幸窥得几分门道,恰逢其会罢了,实在当不得如此夸赞。”
他心中自有计较。
这“开识”之能初显锋芒,确实神异,但也极易招致祸端。
今日看似出了风头,实则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往后行事更需谨慎。
若非为了帮陆复生解围,避免这位重要“桩子”倾家荡产导致任务受阻,他绝不会轻易显露这般能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融洽。
陆复生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伙计,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沉哥儿,你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既帮我解了围,二叔我也不能没有表示。”
“最近长朔这边,来了些不寻常的人物,你需留意。”
陆沉放下酒杯,做出倾听状:“哦?愿闻其详。”
“是禅教的人。”陆复生说道。
“禅教?”
陆沉确实感到有些意外。
他博览沈爷藏书,自然知晓这禅教与当今大兴的玄教乃是千年宿敌。
三千年来,两教为争道统正统,多次进行“金鼎法会”这等轰动天下的大辩论,互有胜负。
只是近几百年来,玄教愈发得势,深得皇室推崇。
而禅教自太祖皇帝马踏江湖,焚毁其圣地皇极寺后,便日渐式微。
如今的禅教中人,虽不至于是过街老鼠,但也处境艰难,很少如此大张旗鼓地出现在边关重镇。
“他们为何而来?”
陆沉追问。
长朔乃军事要地,一群和尚无缘无故聚集于此,实在蹊跷。
陆复生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具体缘由尚不清楚。”
“只知带头之人,法号‘龙树’,据说是西边莲花寺的高僧,修为深不可测。”
“他们行踪颇为隐秘,我动用了些关系才探听到一点风声,似乎是与一件即将出世的秘宝有关。”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传闻,那秘宝极可能又是一枚‘道果’。”
“道果?!”
陆沉瞳孔微缩,心中波澜再起。
怎么又是道果?
据他所知,道果乃天地孕育的奇珍,蕴含大道法则碎片,每一枚都独一无二,珍贵无比,绝非田地里的大白菜,随处可见。
可从他知晓此物存在至今,短短时间内,已接连听闻阴司之属的【判官】道果,以及与之相关的【城隍】权柄。
如今,在这北疆苦寒之地,竟又有一枚新的道果即将现世?
这接二连三的“道果”传闻,让陆沉隐隐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天下,似乎正有一股巨大的暗流在悄然涌动。
“李总兵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和尚不惹事,就放他们过去。”
陆复生说道。
“这帮禅教人,打算出长朔,前往云蒙地界。”
一旁的龙格也开口应了一声道:“没错,我也听说了这个传闻。”
“说是这些和尚实力颇为不凡,神庙似是也对他们多有些关注。”
“陆兄弟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打探一二。”
陆沉笑道:“龙格兄何须如此在意?我又不是要去当和尚,留意他们行踪,实在是没有半点好处。”
此言一出,几人哈哈一笑,这事情便算是过去了。
但陆沉却默默将其记下。
他如今运气好,侥幸开识,但是如果想要在这条道路上继续精进。
就得凝练人体七窍,将其逐一打开。
这个过程之中,自然是需要秘法相助。
当世最精通此类秘法的,便是禅教。
“也不知道能否运气好,再捡个漏?”
陆沉自觉地最近运气还成,于是便有了一丝幻想。
回到下榻的客栈时,天色已近黄昏。
陆沉刚踏入门槛,便瞧见堂内一角起了些小骚动。
一个身着灰扑扑,打满补丁的衲衣的老僧,正手持一个边缘有些磕碰的旧铜钵,向店小二低声化缘。
“大师傅,行行好,我们这是小本经营,不施舍的,您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店小二脸上写满了不耐,挥手就要驱赶。
那老僧身形干瘦,满面风霜,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唯有一双眼睛,虽低垂着,却不显浑浊。
反而在偶尔抬眸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澄澈。
他并未纠缠,只是默默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陆沉本已迈步上楼,目光扫过老僧那褴褛的僧袍和空荡荡的铜钵,脚步不由得一顿。
想起白日里陆复生提及的禅教中人,心中暗忖:“如今禅教式微,僧人行脚不易,这和尚看起来过的清苦,不像是个表里不一的妖僧,既然遇上了,结个善缘,全当是‘日行一善’吧。”
想到此,他出声叫住了店小二:“且慢。”
店小二见是陆沉这位贵客,立刻换上了笑脸:“陆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陆沉自怀中掏出几枚铜钱,递了过去:“这位大师不过求碗清水,些许素斋,行个方便,去打来吧,记在我账上。”
店小二虽觉诧异,还是应声去了。不料,那一直沉默的老僧却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若有肉食,最好不过。”
“嗯?”
陆沉着实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这老僧一眼。
禅教戒律虽因流派不同略有差异,但荤腥之戒大抵是有的。
这老和尚不仅不忌口,还主动讨要肉食?
他心中疑窦顿生,但面上并未显露,也未多问,只是又加了些钱,对店小二道:“再添一只烧鸡与大师。”
吩咐完毕,陆沉对这看似寻常又透着古怪的老僧点了点头,便不再停留,转身径直上了楼梯,回自己房去了。
他心中思量着,这龙首寨如今风云汇聚,三教九流皆有,一个行为异于常人的老僧,或许这次还真是他看走眼了。
不过也无妨。
他们两人之间,注定不可能会有什么因果,这一顿饭之后,他依旧是他的陆三公子,这老和尚,无非是去下一个地方化缘罢了。
身后,那老僧接过店小二不情不愿递来的,盛着烧鸡的铜钵,浑浊的眼中似有微光一闪,低声念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
他看着油光发亮的烧鸡,低头赞道:“真是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