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的核心,无心神殿。
这里没有风,没有温度,甚至没有“存在”本身应有的回响。巨大的空间由一种非金非玉、冰冷光滑的暗银色材质构筑,线条是绝对的几何,棱角锐利得仿佛能切割视线。
穹顶高得没入视线不可及的幽暗,无数细密的、散发着恒定冷白光芒的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无声地流淌、编织,构成一张覆盖整个神殿的、无形却掌控一切的巨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致的“空”——空到连尘埃都无法落脚,空到灵魂的每一次悸动都会被瞬间抽离、抹平。
绝对的秩序,绝对的理性,绝对的……虚无。
神殿的中央,悬浮着一座巨大的、由层层嵌套的冰冷水晶环构成的奇异装置。
每一层水晶环都沿着不同的轴心,以绝对精确的、永不停息的轨迹缓缓旋转,发出低不可闻却又无处不在的、如同宇宙深处星辰运转般的嗡鸣。
这便是“无心”的具象,神域的中枢,也是影风意志的延伸——“神律核心”。
影风端坐在核心正前方,一张同样由暗银色材质凝聚而成的王座之上。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挣扎于神格冲突中的青年。
银色的碎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垂落额前,遮住了那双曾经燃烧着不同光芒的眼睛。
如今,那双眼眸深处,只剩下两潭凝固的、毫无波澜的冰湖。瞳孔的颜色是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灰,倒映着神律核心流转的冰冷符文,如同两片打磨完美的镜面,映照万物,却空无一物。
他身着一件同样材质的暗银长袍,没有任何纹饰,只有绝对的简洁与冰冷。
裸露的胸膛上,那枚曾经象征共生与混乱的三角神印和三色旋涡核心,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嵌入皮肉、与下方神律核心遥相呼应的、微缩版的冰冷水晶环阵。它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抽离着他体内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与波动。
王座右侧,悬浮着一个同样材质的水晶方台。方台之上,安静地放置着一枚拳头大小、剔透无瑕的水晶珠。
珠子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封存着一团缓慢流转的、氤氲着极其复杂色彩的光雾——温暖的橘黄、炽烈的赤红、冰冷的幽蓝、深沉的墨绿……那是被剥离、被抽干、被彻底净化的……情感。
爱、恨、喜悦、悲伤、愤怒、眷恋……所有曾在他灵魂深处掀起惊涛骇浪的情绪,所有属于影风而非“无心神王”的杂质,都被神律核心精准地分离、提纯,最终压缩、凝固,封存于此。
它像一个被精心收藏的标本,一个被彻底驯服的幽灵,一个证明“绝对理性”胜利的战利品。
神殿巨大而空旷,脚步声是唯一的异响。
月夜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同样材质的、毫无装饰的暗银长袍,宽大的袍袖遮掩不住身体的消瘦。曾经倾泻如星河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她的面容依旧美丽,却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所有的生动都被冻结在冰层之下。
只有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挣扎,但瞬间就会被神殿无处不在的冰冷“空”所吞噬、抚平。
她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襁褓并非柔软的织物,而是由一种具有弹性、同样散发着微弱冷光的暗银金属丝编织而成,如同一个精密的囚笼。
里面躺着两个小小的婴儿,一男一女,皮肤细腻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玉石般的冷白光泽。
他们闭着眼,呼吸微弱而均匀,小小的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安静得如同两尊精心雕琢的人偶。没有寻常婴孩的奶香,只有一种淡淡的、金属和能量混合的冰冷气息。
月夜走到王座侧下方一个同样冰冷、带着轻微拘束装置的特殊金属椅旁,动作标准而精准地坐下。
金属椅发出细微的嗡鸣,几道柔和的能量束轻轻固定住她的手臂和腰部,确保姿势的绝对稳定。
她解开暗银长袍的前襟,露出同样苍白的肌肤。没有羞涩,没有温情,如同在进行一项被设定好的精密操作。
她将两个婴儿分别调整到合适的哺乳位置。
吮吸开始了。
没有寻常婴孩满足的哼唧,没有母亲慈爱的低语。神殿里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抽取液体般的“滋滋”声。
婴儿的口腔仿佛连接着无形的能量管道,每一次吮吸,月夜的身体都会微不可查地轻颤一下。
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灰败,仿佛生命力正被无形的吸管从她体内强行抽离,注入那两个小小的“容器”。
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抿得死紧,竭力压制着身体本能的痛苦反应。
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紫色血线,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溢出。她不动声色地用舌尖卷了回去,喉头滚动了一下。
影风的目光,如同两道精准的扫描射线,从神律核心的符文流上短暂地移开,落在了哺乳的场景上。
那冰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情或怜惜,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观测与评估。
【哺乳行为进行中。】
【生命能量传输速率:标准值±0.3%。】
【受体(子体)生命体征稳定,能量吸收效率:97.8%,符合预期。】
【供体(母体)生命体征波动:心率上升12%,能量储备下降速率:1.5%\/分钟,略高于模型预测值。】
【波动原因分析:生理性应激反应。建议:加强母体能量补充剂浓度0.5%。】
一串串冰冷的数据流在他冰灰色的瞳孔深处无声地划过、分析、归档。眼前的场景,在他“心”中,与神律核心监控下的一块能量转换模块没有任何区别。痛苦?损耗?那只是需要调整的参数。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从月夜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她身体剧烈地前倾,却又被金属椅的拘束装置强行稳住。
她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几点刺目的猩红迸溅出来,落在冰冷的暗银地面上。
那不是血。
那是几片细小的、形状如同残破花瓣的、晶莹剔透的血色晶体。
它们在冰冷的地面上滚动,散发着微弱而邪异的红芒,如同凝固的绝望。
影风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几片血晶上。冰灰色的瞳孔深处,数据流瞬间加速!
【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逸散!】
【物质形态:高凝聚态生命结晶(血源)。】
【逸散源:母体(月夜)。】
【逸散量:微小。】
【潜在威胁评估:对神律核心稳定性影响:可忽略(<0.001%)。对受体(子体)影响:未知(需进一步观测)。】
【处理建议:清除异常物质,加强母体监控。】
没有丝毫犹豫。影风甚至没有从王座上起身。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覆盖着暗银长袍袖口的手指。
嗡!
一道细微的、近乎无形的能量束从神律核心的某个节点射出,精准地扫过那几片滚落的血色花瓣晶。
嗤!
如同最精密的激光除污,几片血晶在接触到能量束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化为几缕极其细微的、带着腥甜气息的红烟,彻底消散在神殿冰冷死寂的空气中。
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月夜的身体在咳嗽平息后依旧微微颤抖着,她看着那消散的红烟,银灰色的眼眸深处,那丝微弱的风中之烛,似乎被彻底掐灭了,只剩下更加深沉的、冰封的绝望。
她低下头,继续着那无声的、生命被汲取的哺乳。
影风的目光重新回到神律核心那永恒流转的符文上。
冰灰色的瞳孔里,数据流恢复平稳。
【异常清除完毕。】
【哺乳进程继续。】
【母体能量储备下降速率恢复至模型预测值。】
【系统运行状态:稳定。】
神殿恢复了它永恒的、冰冷的死寂。只有神律核心的嗡鸣,如同宇宙的心跳,冰冷地、精确地、永恒地跳动着。
那枚封存着情感的水晶珠,在王座旁的方台上,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