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一声来自地狱深处的锁扣声,在外界响起。
那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渔船,连同上面的两个人,已被那头不可名状的邪物彻底吞噬。他们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黑暗并非光的缺席,而是一种有重量的存在,像粘稠冰冷的沥青,包裹一切。光线在这里失去意义,无法穿透,无法传播,只能被这片黑暗无情地吞噬、同化。
寂静也并非无声,而是被压抑到极致的、在灵魂深处疯狂鸣响的永恒哀嚎。那声音不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你的脑海里炸开,是无数个灵魂在被碾碎、被扭曲的瞬间所发出的永恒回响。
陈九和林瑶就站在这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那艘小小的渔船没有下沉,就那么悬浮在这片有重量的黑暗里,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托住了。
“这里是”林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那身能净化一切污秽的星河华服,在这里也黯淡得几乎要融入这片黑暗。
“是它的肚子里。”陈九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只血红色的左眼和灰白色的右眼同时失去了视觉的功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更加本质的感知。
他“看”到了。
他看到的不是光,不是影,而是“流”。无数条黑色的、充满了怨念和死寂的能量流,像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立体蛛网,遍布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和林瑶,就像是两只不小心撞进这张蛛网的飞蛾。
嗡——
他体内的镇龙钩在轻微地嗡鸣,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解读这张蛛网的“规则”。
突然,陈九猛地睁开眼睛。他拉着林瑶,从那艘悬浮的渔船上一跃而下。
“啊!”林瑶发出一声惊呼。
但他们没有下坠,只是轻轻地落在了一片“地面”上。
那不是地面。那是一片由无数根交错在一起的惨白人类肋骨所构成的平台。脚下传来一阵阵冰冷的、如同踩在冰面上的触感。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落下时,脚下那些肋骨发出的声音。
呜……呜呜……
那不是骨骼摩擦的咯吱声,而是一种微弱的、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哀嚎。仿佛他们每走一步,都在踩踏着一个垂死的灵魂。
“这里是活的”林瑶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不。”陈九摇了摇头,目光扫视着周围这片由骸骨构成的、扭曲的、如同迷宫般的空间。“这里不是活的,这里是死的。一个被‘规则’固定下来的、永恒的死亡瞬间。”
他抬起头,看向“上方”。那里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更加深邃的、不断向下滴落着黑色粘液的肉膜。“下方”也不是深渊,而是一片由无数个头颅堆砌而成的、望不到尽头的颅骨之海。
重力在这里是混乱的。他们可以随意在“墙壁”上行走,也可以在“天花板上”漫步。空间在这里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化的、立体的骸骨迷宫。
吼——!
一声充满了暴戾和杀意的咆哮,突然从他们左侧一条由脊椎骨构成的隧道里爆发出来!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猛地冲出。
那是一个“分身”,但和外面的那些完全不同。它的身体更加高大、更加凝实,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骨甲。它的四肢不再是人类的形态,而是变成了锋利的、如同镰刀般的骨刃。
它是邪物体内的“守卫”,是这具庞大身躯的免疫系统。它的任务,就是清除一切不属于这里的外来物。
“小心!”陈九将林瑶拉到自己身后。他那只血红色的左眼里,疯狂的杀意再次沸腾,他准备战斗。
但就在这时,他体内的镇龙钩再次发出了强烈的共鸣。他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强大的守卫,和外面的分身一样,它的力量也来源于那张巨大的蛛网。它也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而自己,现在也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他们是同类。
一个疯狂的、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没有迎上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咆哮着冲来的守卫。然后,他通过镇龙钩,将自己的“意志”像一道无形的电波传递了出去。
那不是一个复杂的命令,而是一个更加简单、更加本质的宣告。
“我比你强。”
嗡——!
那个正在疯狂冲来的守卫猛地一僵!它那充满杀意的咆哮戛然而止,那双燃烧着绿色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陈九,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它感觉到了。从眼前这个半人半骨的“同类”身上,传来了一股让它灵魂都在颤抖的、更加高级、更加纯粹的“归墟”气息。那是上位者的气息。
在规则的世界里,下位者是无法违抗上位者的意志的。
那个守卫缓缓地低下了它那高傲的、如同螳螂般的头颅。然后,它转过身,走到那条由脊椎骨构成的隧道口,用自己那庞大的、如同黑曜石般的身体死死地挡住了那里,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向陈九表示它的臣服。
林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陈九变了。他不再仅仅是在“利用”规则,他正在成为“规则”本身。
“走。”陈九没有丝毫得意,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拉着林瑶,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的“航程”开始了。
在这座巨大、扭曲、不断变化的骸骨迷宫里,陈九就像一个回到了自己王国的君主。他不再需要用眼睛去看,他用镇龙钩去“感知”这张巨大的蛛网。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条能量流的走向,能“听”到每一个节点的“心跳”。
他知道哪条路是安全的,知道哪个角落里藏着强大的守卫,他甚至可以像刚才那样,用一个简单的宣告,让那些低级的守卫为他们让开道路。
他们就像两个幽灵,穿行在这个由死亡和怨念构成的国度里。他们走过由无数只手臂纠缠而成的桥梁,爬上由无数根股骨堆砌而成的高塔,甚至在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个胸腔构成的洞穴里短暂停留。那洞穴的墙壁就是一颗颗巨大的、停止了跳动的心脏。而每一次,当陈九体内的镇龙钩发出嗡鸣时,那些心脏都会微微颤动一下,仿佛在回应着它们新的“主人”。
这是一场诡异、刺激,而又充满了宿命感的旅程。
陈九越往里走,就越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有节奏的搏动。那搏动像一声声沉重的、来自远古的战鼓,它不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与他的镇龙钩、与他的灵魂产生了共鸣。
他知道,他要到了。他要找到那个一切的源头了。
终于,他们穿过了一条由无数个下颚骨构成的、如同绞肉机般的狭长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圆形空间。
空间的中央,悬挂着一个东西。
一个巨大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那颗心脏不是血肉,而是由无数张扭曲的、无声尖叫的脸,强行挤压、凝聚而成的一个“痛苦”的集合体。它的每一次“跳动”都会让整个空间随之震颤,每一次“跳动”都会向外释放出无数条黑色的、充满了怨念的能量流,滋养着这座巨大的骸骨迷宫。
它就是邪物的“核心”,是所有“分身”的“母体”,是这场灾难的“根源”。
陈九静静站在那里,凝视着那颗由纯粹痛苦构成的、跳动的心脏。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自己胸口那柄冰冷的镇龙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