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还残留着些微湿冷的气味，仿佛刚才那段沉重的告白仍旧在众人心头飘荡不散。谁也没有急着说话，谁也没有催促。
他们只是在废墟边上坐了一会，谁靠着谁，谁低着头，任由时间轻轻地把那块压在胸口的巨石磨平、磨钝。
终于，是狄安娜打破了沉默。
“走吧，”她拍拍塞勒涅的肩膀，声音已经恢复了几分轻快，“该去找你们那位‘委托人’先生了。”
佐伊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默默地走到狄安娜身边，被她自然地牵起了手。
他们顺着佐伊先前留好的标记，穿过几道半坍塌的支路和被遗弃的储物仓，来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地下通道尽头——那里有一道厚重的滑门半掩着，门后的空间不大，却足够藏下几个人。
一进门，铃就惊讶地轻呼了一声：“咦？你们怎么在这？！”
那是厄琳和杰斯，几小时前才被他们从空洞救出来安置在巴莱边的旧地铁站，没想到会再次被绑架，不过一想到佐伊伪装伤员跟着一起去的，铃倒也能够接受这两倒霉的家伙再次被绑架的事实。
两人并排坐在靠墙的一侧，手被背绑在后面，脸上带着疲惫，但精神还算清醒，正有些尴尬地看着众人。
“他们两个怎么也在？”塞勒涅有些无语的看着两人，谁会想到群众里面竟然有坏人啊！
“是我在你们离开后不久把他们转移到这来的。”佐伊低声补了一句。
狄安娜听完便点点头，随即放开佐伊的手，微笑着示意她：“去吧，这次应该不会再有绑架犯把他们绑架了。”
佐伊有些不敢看狄安娜，只是朝着几人走了过去。
她弯下腰，帮厄琳松开手腕上的束带时，动作很轻，也许是因为她之前在地铁站给两人留下也是受害者的印象，也或许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这几人并没有认出她，反而连连对她和一起上前解绑的卡戎、塞勒涅表示感谢。
“谢谢你们……我们还以为这次就真完了。”杰斯苦笑着说。
铃坐在hdd前的椅子上，荧蓝的屏幕闪着断断续续的信号。铃抱着膝盖坐在那张已经有些松动的椅子上，整个人几乎陷进了椅垫里。
她眨巴着眼盯了一会儿跳动的数据，又转过头朝她身旁的青年悄悄吐了吐舌头，声音轻轻地：
“哥哥，虽然中间出了点波折……但我们已经找到委托人了，应该算是完成这单了吧？”
哲站在她旁边，一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虚握成拳，放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妹妹，我们还要和牧羊人那边对接过确认才算完结。”他说得温和，但眼里已经藏不住一抹笑意。
“唔——”铃发出一声哀嚎，整个人往后缩回椅背，椅子“吱呀”一声晃了两下，“绳网的委托怎么这么复杂啦……一开始就说是找人嘛，结果找着找着就变成了……呃，内斗？揭黑幕？还有人被绑架、还涉及到当初军方的秘闻……”
她不满地一边抱怨，一边摇摇椅子，“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接绳匠委托欸，本来以为只是个新手训练任务。如果每次都这么绕来绕去的话，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腾出手去查老师的事啊？”
哲扶着椅子防着椅子翻到，眼神温和下来：“也不一定。大概只是我们运气特别好，第一次就撞上了难度大的。”
“这是好运气吗？”铃翻了个白眼。
“嗯……当然是。”哲笑着回她，“不然也遇不到她。”
铃眨了眨眼，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拍脑袋，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对啊——！狄安娜！”
她转过身，站在屏幕光下满脸兴奋地对哲说：“哥哥~哥哥~哥哥，我们可以邀请狄安娜来做我们的代理人！这样之后再遇到困难的委托也不怕啦！她那么强，又能处理现场又能镇住人，简直就是最完美的搭档欸！”
“而且，她还是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唯一亲眼看到老师被那只大手带走的人。”铃的语气渐渐变得认真，“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帮我们查下去的，对吧？”
哲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望着妹妹眼里的热切光芒，然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们是她的朋友没错。但这件事，不能用‘顺理成章’去假设。”
铃有些急了：“可是狄安娜是狄安娜啊，她肯定愿意帮——”
“她是狄安娜，也是星见家的大小姐。”哲轻声打断她，“她身边也有复杂的人脉、立场与职责——不是我们一句话就能随便邀请的。”
铃垂下眼帘，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我总觉得她不像那种会说‘我有立场所以不帮你’的人。”
哲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让乱翘的发丝更加凌乱：“她不是，但她是聪明人。聪明人通常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不该被别人利用。”
“我才不会利用她。”铃委屈地小声辩解。
“我知道你不会。”哲笑了笑，“但邀请别人共同行动，本身就是一种牵涉——如果我们不提前想清楚，就容易让人陷进去。”
铃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终端边缘画着圈，最后闷闷地点点头：“好吧……”
哲看着失落的铃，又开口说：“那等这单委托结束之后我们再跟她谈谈。”
“好哦！”铃轻轻伸了个懒腰，转头望了眼屏幕上的画面。
“不过哥哥……”她忽然又冒出一句，“你有没有发现，狄安娜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铃歪着头想了想，小声道：“她以前就很厉害，但总觉得像在隐藏自己，嗯，有点假装自己是自己？……现在的她，好像……嗯，越来越接近‘真正的狄安娜’了。”
哲没有回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铃和哲这边的讨论狄安娜当然不知道，此时的她正盯着被单独绑在角落的一个人，相比其他人，他身上的绳子捆得更紧，嘴巴也被堵住了。
那是个穿着防卫军高级军服的中年男人，肩章上的徽记闪着金属光，代表着不低的军衔。他眼神阴郁，不断挣扎，却被那层层捆扎的束带牢牢限制在地。
塞勒涅刚要走上前，手已搭上那人的臂膀，准备解绳，狄安娜却忽然出声了：“等等——别碰他。”
塞勒涅一愣：“啊？为什么？”
“听我的。”狄安娜语气淡淡，眼神却一直盯着那个人。
塞勒涅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退开了一步，站在一旁低头盯着那名军官的脸，不解地蹙着眉。
铃则控制着伊埃斯晃晃悠悠地跳到狄安娜身边，抱住她的蛇尾，抬头疑惑地问：“欸？为什么不放他啊？”
狄安娜低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抬手轻轻揉了揉伊埃斯的脑袋：“因为啊，有笔账，得有人跟他好好算一算。”
“账？”伊埃斯歪了歪脑袋。
还没等狄安娜解释完，角落里那位军官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他见众人把其余人全都放了，唯独将他晾在一边，顿时怒火中烧。
“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我是防卫军上校！你们这样对我，是谋反！违法！现在立刻给我解开绳子！你——你们这些……平民、杂兵、叛徒、还有那个——那个半蛇的怪物！”
“哇，”狄安娜抬起头，慢悠悠地掏了掏耳朵，“好吵哦。”
铃在后面“噗”地一声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但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而那名军官还在气急败坏地咆哮，语气中满是惯性的命令与威胁：“我会让你们一个个都付出代价的！等我出去之后——你们以为把我绑了就能摆脱军法处置？你们完了！尤其是你！”他咬牙看向佐伊，“你——叛徒！你早晚要跪在军事法庭前等死！”
佐伊眼神愤恨的瞪着对方。
但狄安娜却只是慢慢来到军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仍旧是懒洋洋的，但被那双琥珀色的蛇瞳盯着的军官却感到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压迫感。
“军事法庭？”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在品味，又仿佛在嘲讽。
“你说，”她垂下眼眸，眼底的冷意一闪而逝，“是那个亲自签署了命令决定不增援空洞，让你们的下属自生自灭，自己却藏在指挥部里安然无恙，还顺手安排人掩埋真相、清除责任的指挥官会不会更加合适？”
军官一滞，显然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
那名军官终于变了脸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的，不也是你所做的吗？”狄安娜偏头示意佐伊，“你要是觉得我在说谎，那么你放在家里的那台电脑是不是可以说明点什么呢？”
那军官脸色煞白，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你知道吗，”狄安娜低头，笑得温柔，“我本来是不想多管这些的。”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冷冽：“但你们实在是做的太过分了。”
“我……”那名军官咬牙，眼中怒意和惊惶交织。
他还想狡辩什么，但下一刻，他猛地僵住了。
“呃啊啊——！”
他挣扎着仰起头，嘴角疯狂抽搐，五官迅速扭曲成怪异的角度，一声低沉的痛呼骤然从他喉咙里挤出，声音像铁锈刮过金属，嘶哑难听。
他的脖子骤然绷紧，青筋如藤蔓般鼓起，额角一瞬间裂开了细微的纹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疯狂蠕动着试图钻出。
“这是……”铃坐在终端前的椅子上猛地站起，瞳孔猛缩。
军官的脸，正在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方式向内塌陷，眼眶四周的皮肤像被熔解的铁水灼烧，化为乌黑的空洞。
一片混合着墨绿与炫彩光泽的晶质物质从他手臂上渗出，喀啦啦地生长成如装甲般的外壳，将他的军服撕裂开来。
“快退！”卡戎猛地拔出收束在腰间枪。
“他已经核化了，要变成以骸了，大家小心！”铃一边高喊，一边操作伊埃斯往远处跑。
还未等众人完全反应过来，那名军官——不，那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它”——猛然抬头。
它的眼睛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的迷你空洞，边缘被白色的结晶包裹护在中央。
“警告！检测到高危以太反应！”铃屏幕上的提示疯狂跳动，“狄安娜——！！”
狄安娜已经在动了。
那一瞬间，“军官”低吼着暴起，它那早已非人的双臂狠狠挣断了束缚绳索，一片白色的锐光如弯月般被它从腰后抽出——那是一柄几乎纯白的长枪。
他嘶吼着刺向离他最近的狄安娜！
“小心！”铃、佐伊、塞勒涅、卡戎几乎同时喊出声。
但狄安娜并未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