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废墟中缓慢前行,脚下的碎石不时发出咯吱的声响。
狄安娜混入队伍之后,始终保持低头的姿态,步履踉跄,眼神躲闪,尽可能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因为队伍中大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队伍前进的速度不快,时而停下、时而调整队形,有时还得绕过被空洞侵蚀塌陷的街道或者以骸群的区域。
狄安娜的听觉远比普通人灵敏。每一次研究员之间的小声交谈,每一次士兵们的耳语对话,都被她悄无声息地捕捉下来、拆解分析、拼成线索
跟了半路,通过士兵们的低声交谈和研究员们不经意间的话语,她逐渐理清了这支队伍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称颂会的“第七研究小组”,专攻“牲鬼”与“以太转化”的实验分支。
当初组织内部原定在午夜十二点引爆空洞,让其逐步侵蚀艾利都,而称颂会借此大展“始主”伟绩,吸纳信众,借此逼宫艾利都政府。
可不知为何,空洞在十一点就提前爆发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不仅让艾利都毫无防备,陷入混乱与毁灭,就连称颂会他们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不仅大半的人手都被以骸化,连带着大量关于牲鬼的研究资料根本来不及保存备份。
而眼下这支队伍,就是在仓皇中抢救出关键牲鬼报告与实验记录之后,准备撤离空洞地带,转往厄匹斯港一处秘密据点的转移队。
狄安娜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鳞片下的血管突突跳动。
她对称颂会的愤怒在心中翻涌,这些人,为了他们所谓的 “计划” 和 “研究”,不惜牺牲无数人的生命,将整个城市推向了深渊。
而她,狄安娜·塞纳托斯——如今伪装成的“安妮”——被这群人“收留”的真正理由,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人道主义”。
只是个偶然。
若不是那个小胡子中年研究员——代号「赫贝里乌斯」——一时心血来潮,她根本不可能被允许靠近,更别说让她留下。
这个人,外表看似颇为滑稽——一身实验袍始终穿得整整齐齐,胡子翘得像随时要飞起来,偏偏还老是拿一个老旧的金属眼镜框别在胸前,装作“传统学派”的倨傲风范。
但在士兵们和其他研究员眼中,他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半个“领头人”。
狄安娜根据士兵和其他人的言行,得到他是称颂会第七研究室的实际主导者,也是除了那个早已“失踪”的“卡图斯主事”和“西摩研究员”外,唯一还掌握完整牲鬼模型与以太干涉技术的理论专家。
听到西摩,狄安娜还震惊了一下,没想到会在称颂会再次里听到这个名字,那当初她从黑曜石营带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重要的是:赫贝里乌斯,是现在整个称颂会内部,极少数拥有“控制以太”能力的研究人员之一。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直没有机会真正测试以太干涉。
那些窃窃私语的研究员背地里说,他其实一直都在“逃避”亲自实践。
他是那种用大量数据和模拟替代实操的老派理论者,害怕失败,也害怕……承担后果。
而现在,她这个突然出现的 、看起来毫无能力、毫无反抗之力,出现在空洞最核心塌陷区域,却没有明显以骸感染反应的“安妮”,就成了最好的实验品。
小胡子打算控制以太让她半以骸化,再尝试驱散以太让她恢复。如果实验成功,她就将成为小胡子训练自身能力的长期试验品。
夜里,他们停在一栋半塌的地铁站遗址中。士兵轮换站岗,研究员忙着检查硬盘与资料。
而赫贝里乌斯却缓步走向了狄安娜的临时“休息区”——一张由废弃塑料毯与碎木板搭建的临时角落。
狄安娜蜷缩在那里,像极了一个疲惫至极的逃难者,不,她现在就是逃难者!
脸上的灰尘已经结痂干裂,额角的血迹也早已变黑,她低着头,呼吸平缓却刻意浅薄,仿佛睡得极不安稳。
脚步声传来时,她身体一抖——不是因为真的惊吓,而是她“算准了”有人要来了。
“醒着啊,小姑娘?”赫贝里乌斯的语气听上去颇为“和蔼”,金属边眼镜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微光,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分不清那背后究竟是温情,还是算计。
【哟,要打感情牌?老东西,你再装的像,阴森森盯着人家大闺女,人家不害怕啊?】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睡在这里?”
“不是的,当然不是。” 赫贝里乌斯缓缓蹲下,金丝眼镜滑至鼻尖,镜片后的瞳孔在阴影中闪烁,“我只是…… 关心一下,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孙女。”
他突然伸手,枯瘦的手指悬在狄安娜结痂的伤口上方,仿佛要触碰,又在离皮肤半寸处停住。
狄安娜没有抬头,眼角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那一眼如蛇信般隐秘而冷静。
【哦?装慈祥爷爷?再往前凑一点试试,信不信我让你吃镰刀?】
她知道,这是一个铺垫,也是一种试探。他在用“亲人”的温情外壳,掩盖他那一肚子的恶意和实验用意。
典型的“糖衣炮弹”先走感情线,再拿你去打针上机器。
狄安娜微微抬头,让他刚好看到自己睫毛的颤动,喉咙里配合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身体向后缩了缩,装作被吓到,肩膀“刚好”撞上后面的混凝土柱:“您、您别碰我……我脏……”
颤音、弱音、眼神回避——标准教科书级别的“受害者状态”。
“别怕。” 赫贝里乌斯收回手,从白大褂口袋掏出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
“擦擦脸吧,你现在这个样子,看得我都……不忍心了。”
【不忍心?您心疼我?别开玩笑了,老不死的,要不是想看你那‘控制以太’到底怎么玩,我早就给你脸开花了。】
狄安娜慢吞吞地伸手接过毛巾,指尖颤抖地碰到他的指关节,随后迅速缩回,仿佛真的被吓到了一般。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害怕、卑微,却又隐隐带着一丝被温情打动后的不安与依赖。
“谢、谢谢……您……先生……”
【不是,我这么夹的嘛,呕,有点想吐怎么办?】
“哈哈哈,没事没事,叫我赫贝里乌斯就好。”他笑着摆摆手,转身在一旁的废墟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便携数据终端,一边操作,一边故作随意地继续说道,“我记得你叫安妮,是吧?是一个人逃出来的吗?”
“是,是叫安……安妮。”狄安娜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我本来是在学校念书,塌了,我……我不知道他们都去哪了……”
“噢……原来是个学生。”赫贝里乌斯叹了口气,“那你真是命大啊,能从那种塌方区爬出来,我见过太多……哎!”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了,像是被某种复杂情绪卡住了喉咙,又像是特地安排了这么个“人情味儿”的停顿,给气氛留点余韵。
然而在狄安娜眼里——这老东西明显是卡词了。
【不是,你怎么不说了?你这突然一句“哎”完了就静音,是怎么着?给我个提示词也行啊。】
【我这好不容易哭腔都飙上来了,眼泪都蓄着准备掉,你一沉默,我这情绪往哪儿放?】
她心里开始焦虑地数秒:一、二、三——行了,他还不说。
见此狄安娜只得默默加戏,咬着下唇,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轻轻点头,接得自然:“我……我有时候还会梦见他们……全都变成以骸……”
说着,她“恰到好处”地哆嗦了一下,把干结血痂的毛巾抹到衣角上,仿佛刚意识到自己还攥着那条布。
赫贝里乌斯终于“缓过神”,眼镜下的目光轻轻一闪,似乎重新回到那个“温情长辈”的角色。他点点头,露出那种“我懂”的表情。
“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安妮。”
【坚强你大爷。】狄安娜差点笑出声,幸好她演技在线,立刻把这点情绪转成“哽咽后的忍耐”,小声抽了口气。
“我、我想回家……” 话未说完,故意让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余光却敏锐捕捉到赫贝里乌斯眼中闪过的兴奋,那是实验者看到完美样本时的炽热光芒。
“会回家的。” 赫贝里乌斯蹲下身,与狄安娜平视。
他脸上的皱纹因笑意堆叠,却未达眼底“别怕,我们会照顾你的。明天开始,我们会做些……检查,小测试而已。”
【来了来了,正戏要上了。】
狄安娜心里冷笑,表面却怯怯地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捏住毛巾一角,仿佛那是一根漂浮在废墟中的稻草。
赫贝里乌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了笑,说了句“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
她没有看他离开的背影,只是低下头,嘴角毫无波动地一线拉平。
【老扒皮,安慰难民不给点肉松面包?连杯水都不倒,演得还挺省预算?】
她知道,这人已经开始为“第一次试验”做准备了。
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