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陈阳离开燕大，信步朝着老城区合租小洋楼的方向走去。
今晚的燕京，似乎与往常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步行经过几个主要路口时，他明显感觉到巡逻警车的密度增加了。红蓝警灯在夜色中无声闪烁，映照着警察们肃穆的面容。
在一些非主干道的巷口，甚至能看到临时设置的检查点，穿着反光背心的交警和治安警协同，对过往车辆进行着看似随机、实则目标明确的抽查。
偶尔，能看到个别穿着花哨、眼神闪烁的男子被便衣警察从娱乐场所或出租屋里带出来，塞进警车，动作干净利落。
街边的行人步履匆匆，低声交谈中带着些许惊疑。
“今晚严打？”
“不知道啊，好多警察……”
“好像是抓什么帮派的人……”
“嘘，小声点，别惹麻烦。”
陈阳面色平静，目光掠过那些被带离的身影和闪烁的警灯，心中了然。
洪门的手笔，开始了。
黎耀宗以及其背后的洪门，在用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向陈阳展示洪门的执行力和“诚意”，同时也是在雷霆万钧地清洗青帮在燕京的触角。这既是交上投名状也是在向其他观望势力，尤其是向陈阳和他所代表的意志，展示肌肉。
陈阳知道，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地下风暴，已然拉开了帷幕。只是不确定，这场风暴最终会卷起多少沉渣，又会牵动多少张隐藏的暗网。
他步伐未停，继续走向小洋楼。
远远地，就看到小洋楼所在的静谧街区外围，气氛也与往日不同。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身形精悍的男子，看似随意地在小洋楼周边巡逻，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接近的行人和车辆。那些人的站姿、走位，都隐隐透露出经受过专业训练的痕迹，气息内敛，却又带着一股子横练高手特有的警觉与彪悍。
陈阳知道这些人都是钱德坤派来保护周知安全的护卫。
当陈阳走近时，一名领头的汉子立刻认出了他，眼神中的警惕瞬间化为恭敬，微微躬身，低声道：“陈先生！”
陈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径直用钥匙打开了小洋楼的门。
屋内一片寂静，只亮着几盏暖黄色的壁灯，显得格外温馨，却少了些人气。
“周知？”陈阳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他换了拖鞋，走到客厅，将钥匙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目光扫过整洁的客厅。周知通常这个时间如果没事，应该已经下班回来了。
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巡逻的保镖，扬声问道：“周律师还没回来？”
窗外一名保镖立刻快步走近，隔窗恭敬回答：“陈先生，周小姐大约一个多小时前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开车出去了，说是有急事要处理。目前是A组跟着。”
陈阳眉头微蹙，点了点头：“知道了，辛苦你们。”
“应该的，陈先生。”
陈阳回到客厅，有些疲惫地将自己摔进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揉了揉眉心，随即拿出手机，找到周知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那边传来周知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焦虑和背景里隐约的车流声：“喂，陈阳？”
“嗯，我回来了，没看到你。保镖说你急匆匆出去了，没事吧？”陈阳的声音带着关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周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担忧：“我……我没事。是我哥，周烨，他那边出了点事。”
“周烨怎么了？”陈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在一家名为阿斯利康康的英资药企担任高管的周家长孙形象。周家背景深厚，周家老爷子曾任最高法的院长，周保松又是监察委系统的领导，门生故旧遍布政法系统。而周烨自身能力出众，行事向来稳妥，能让他出事，恐怕不是小事。
“他……他因为涉嫌经济犯罪，被相关部门带走去协助调查了。”周知的声音低沉下去，“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家里电话打到我这里，我得赶紧去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经济犯罪？外资药企高管……陈阳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几乎立刻就将这件事与正在进行的洪门与青帮较量联系了起来。洪门这是在故意给他添堵？还是说，是青帮背后的势力，或者与青帮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既得利益集团，在通过动周烨，来敲打他陈阳？让他也不痛快？
周烨所在的那家英资药企，背景复杂，在全球医药行业举足轻重，其与华夏市场的合作与博弈也从未停止。在这种敏感时刻动周烨，无疑是一个极其明确的信号：你陈阳动我们的地下钱袋子（青帮），我们就动你身边人合法的“钱途”，甚至可能牵扯更深。
而且，以周家的背景，对方敢直接动周烨，说明背后的推手能量绝对不小，至少是不太惧怕周家影响力的，甚至可能本身就与周家或其政敌有所勾连。这潭水，可能比想象中更深。
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陈阳的语气依旧温和：“你先别着急，周烨做事有分寸，未必有什么大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了解清楚具体情况，是哪个部门主导的，涉嫌的具体罪名是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我先自己去了解一下。”周知似乎不想过多麻烦他，或者说，她作为律师，更相信自己的专业能力去处理，“等我弄清楚情况再说。谢谢你，陈阳。”
“跟我还客气什么。”陈阳柔声道，“记住，有任何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周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嗯，我知道。”周知的声音似乎因为他的话而安定了一些，“我先挂了，还在开车。”
“好，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陈阳靠在沙发背上，眼神微冷。洪门、青帮，或者说其背后的指令者，这一手“互相伤害”，玩得倒是熟练。这让他更加怀疑，洪门、青帮以及其背后的网络，很可能与体制高位的大人物、甚至是一些看似光鲜的外资利益集团，有着极深的捆绑。
“也好，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能扯出多少萝卜带出多少泥。”陈阳心中冷哂。
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六点多。腹中有些饥饿，他也懒得自己动手做饭。
想了想，便拿起手机，拨通了李曌旭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李曌旭清冷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背景安静，显然是在私密空间：“忙完了？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和亲昵。
“刚给学生上完课，回出租房发现就我一个人，冷锅冷灶的。”陈阳语气带着点委屈，又透着亲昵，“你在哪视察工作呢？赏口饭吃呗？”
“贫嘴。”李曌旭轻哼一声，声音里却带了点笑意，“我在公司。怎么，陈大教授日理万机，终于有空临幸糟糠之妻了？”
“这话说的，我哪敢啊。”陈阳低笑，“是想你了。还在公司？那我过去找你？”
“嗯。过来吧。”李曌旭应道。
“一会儿见。”陈阳笑着应承。
挂了电话，陈阳起身，关好小洋楼的门窗，检查了一遍燃气电源。然后，他径直走向小洋楼后院那个不大的独立车库。
车库里停着几辆女士用车，以及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养得极好、线条流畅的黑色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这是陈阳以前偶尔代步的工具，他喜欢这种穿行在城市街道，感受风与自由的感觉。
他推出自行车，利落地翻身骑上，双腿一蹬，黑色的自行车便如同游鱼般，灵巧地汇入了夜晚流光溢彩的车流之中。
晚高峰的首都，主干道化作了巨大的停车场，喇叭声此起彼伏。
陈阳骑着自行车，如入无人之境，在车流的缝隙间灵活穿梭，将一辆辆私家车甩在身后。夜风拂过他墨黑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些许疲惫。
约莫四十多分钟后，陈阳抵达了位于cbd核心区的华立大厦。
巨大的玻璃幕墙大厦在夜色中像一座发光的水晶巨塔，彰显着资本的力量与气派。即便是夜晚，大厦入口处依旧灯火通明，安保森严。
陈阳骑着自行车，径直朝着停车场道闸入口而去。
岗亭里，一名穿着笔挺制服、身姿挺拔、眼神锐利的保安立刻走了出来，抬手示意他停下。这名保安显然是退伍军人出身，动作标准，带着一股子警惕。
“先生，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保安拦在自行车前，语气礼貌但不容置疑。毕竟，骑自行车来华立总部的人，实在太少见了。
陈阳单脚支地，停下车子，抬头看向这名尽忠职守的保安，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提前打过电话预约，我找李曌旭，我是他丈夫。”
保安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陈阳。虽然穿着像个老干部，骑着古朴的自行车，但气质沉稳，眼神深邃。他脑中迅速闪过入职培训时反复强调、必须牢记的那些重要人物面容资料。瞬间，这张脸与资料上那个身份极其特殊、需要最高级别对待的“李总丈夫”的形象重合了！
保安脸色瞬间一变，刚才的警惕和公式化立刻化为极致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紧张，他猛地挺直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敬个礼，又硬生生忍住，连忙侧身让开，并对着岗亭里的同事快速打了个手势：“对不起，陈先生！我不知道是您！您请进！快，打开闸门！”
道闸栏杆迅速升起。
“辛苦了。”陈阳对保安点了点头，骑着自行车，悠然驶入了这片停满了劳斯莱斯、宾利、迈巴赫等顶级豪车的停车场，找了个角落把车停好。
然后，他迈步走向华立大厦的一楼主入口。
旋转门内，是挑高数十米、金碧辉煌的迎宾大堂。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水晶吊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前台后面，站着几位妆容精致、穿着合体职业套装的前台小姐。
其中一位，正是上次陈阳来时见过的那位。她一眼就认出了陈阳，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迅速转化为最热情、最恭敬的笑容，几乎是小跑着从柜台后绕了出来，躬身道：“陈先生！晚上好！您是来找李总的吧？我马上带您乘专用电梯！”
“麻烦你了。”陈阳淡淡点头。
前台小姐连忙引着陈阳走向李曌旭的专用电梯，刷卡，按下楼层，动作一气呵成，恭敬地站在电梯门外，直到电梯门完全闭合，才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
电梯直达顶层。
门“叮”的一声打开。
李曌旭的首席助理苏玛丽已经等候在电梯口。她显然接到了前台的通报，穿着一身干练的深蓝色套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陈先生，您来了。”苏玛丽微微躬身，“李总正在办公室与德国巴斯夫集团的代表团进行最后的会谈，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左右。要不我先带您去休息室稍坐？”
“好的，有劳。”陈阳点头说道。
“您请随我来。”
苏玛丽引着陈阳走向距离总经理办公室不远处的休息室。
经过秘书处时，几位助理纷纷起身，恭敬地向陈阳问好。
休息室环境雅致，真皮沙发舒适，旁边摆放着绿色的室内植物，墙上挂着现代风格的抽象画，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小半个cbd的璀璨夜景。
这里处处彰显着跨国资本巨头的雄厚实力与格调。
“陈先生，您先坐，我给您沏茶。”苏玛丽动作麻利地走向一旁的茶水柜。
“有劳苏助理了。”陈阳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
苏玛丽很快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茶香清冽。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陈阳面前的茶几上，姿态优雅专业。
陈阳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目光随意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李曌旭颇为倚重的干将。苏玛丽约莫二十七八岁，容貌秀丽，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她那双清澈而充满智慧的眼睛，以及身上那种沉稳干练、滴水不漏的气质。
“苏助理跟着李总有些年头了吧？最近公司各方面还顺利吗？”陈阳放下茶杯，看似随意地问道。他并非真的要过问华立的具体业务，更像是一种闲谈，也是对苏玛丽能力的一种观察。
苏玛丽在陈阳侧方的沙发坐下，姿态优雅，保持着职业的距离，回答得条理清晰：“是的，陈先生，我跟随李总已经五年了。公司整体运营良好，得益于国家的稳定发展和李总的战略布局，各项业务指标都达到了预期。”
“哦？”陈阳语气像是闲聊，却带着洞察，“我听说近期全球货币政策波动较大，美联储的加息缩表进程对新兴市场资本流动影响不小，华立在海外，尤其是在欧洲和东南亚的布局，有没有感受到明显的压力？特别是在跨境资金管理和汇率风险对冲方面。”
苏玛丽显然对业务极为了解，不假思索地答道：“陈先生洞察秋毫。确实，美元周期的波动对全球资本配置构成了挑战。华立依托强大的现金流管理和遍布全球的金融网络，采取了多策略应对。一方面，我们加大了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特别是东南亚地区以本地货币计价的基建和消费领域投资，减少对单一美元的依赖。另一方面，我们利用港岛的金融中心地位，灵活运用外汇衍生品工具进行风险对冲。同时，我们也积极响应国家人民币国际化的战略，在一些大宗商品贸易和项目投资中，推动使用人民币结算，效果正在逐步显现。”
陈阳赞许地点点头：“货币的本质是信用，是国家实力和未来潜力的投射。当前这场看似是经济周期引发的货币战争，实则是全球治理主导权和未来产业制高点的争夺。谁能掌握核心科技，谁能构建更高效、更公平的产业链体系，谁的货币就能获得更坚实的锚定物。华立聚焦新能源、人工智能、生物科技这些前沿领域，本身就是对未来货币信用最好的支撑。”
“华尔街的金融资本，依托美元霸权，通过控制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等清算通道，周期性收割全球财富。我们要打破这种垄断，不仅需要军事硬实力和科技硬实力，更需要金融软实力的支撑。华立走在前面，担子不轻。”
苏玛丽眼中闪过一丝敬佩，这位看似超然物外的“李总丈夫”，对全球经济格局和资本运作的理解还挺深刻。
她恭敬地应道：“陈先生高见。李总也时常强调，企业的竞争，最终是科技和战略眼光的竞争。华立正在打造的，正是基于未来技术领先和全产业链优势、难以撼动的护城河。当前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两人正交谈间，陈阳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是李曌旭发来的：
「到了？」
陈阳拿起手机，打字回复：「到了，在和你能干的首席助理探讨全球经济形势呢。」
很快，李曌旭回复：「过来我办公室吧。」
陈阳笑了笑，放下手机，对苏玛丽道：“你们李总让我过去。”
苏玛丽立刻起身：“我带您过去。”
陈阳摆摆手：“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过去就行。”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冲苏玛丽又温和一笑：“谢谢你的茶。”
说完，迈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华立财团最高权力核心的厚重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