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乃超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搬到岩山口屯曲桂娥家中，开启他的新生活。
生活了三十年的故乡，就要离开了，真有不舍。晚上刘乃超和刘乃涛兄弟二人都在刘乃芳家吃饭，宋美荣一家也在，都在为刘乃超送行。
大家心情都挺复杂的，有不舍，更有牵挂。宋美荣攥着衣角，喉头滚了滚，这媒人的差事，她头一遭揽下，比当年自己相亲还紧张。
作为对双方都比较了解的中间人，她此时此刻的话语权最大，说话的分量也最大。
宋美荣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二舅，我小姨曲桂娥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你们俩要是成了，以后日子肯定差不了。”
刘乃超耳根烧得通红，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儿划着圈，像是要把那句“好好过日子”刻进木头里。
刘乃涛拍了拍刘乃超的肩膀，“乃超，我只担心佳玉，怕他受委屈。”
刘乃芳也在一旁附和：“就是，乃超，到那边有啥事儿就跟家里说。佳玉这孩子，你平时也不咋管，到了那边你可得多关注点儿，别让他受委屈。”
说着刘乃芳眼圈红了:“佳玉还小，一个没娘的孩子，心里会自卑，你这个当爹的得给他撑腰啊。”
刘乃超说:“姐，你想多了。她们家的女孩子还没有爹呢，不也是挺可怜的吗？”
刘乃涛想了想说:“这么说也对，大家将心比心。”
刘乃超说:“两好并一好吧。”
宋美荣说:“这就对了，我就是感觉两家人在一起互相帮助，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既表达着对刘乃超新生活的期待，又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饭吃到一半，刘乃芳又认真起来，“乃超，到了那边可得好好表现，曲桂娥带着几个孩子也不容易，你得把人家孩子当成自己的。”
刘乃超重重地点头，“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突然，宋美荣的女儿小秀芳哇的一声哭起来:“我要找佳玉玩，我找佳玉。”
刘乃芳和宋美荣被她哭得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想到刘乃超是去过新生活，就都释怀了。
这顿饭在大家的叮嘱与祝福中接近尾声，刘乃超带着众人的嘱咐回到自己家。
他找出自己和刘佳玉两人的衣服，扯下一块被单子包裹起来。那被单是亡妻当年的嫁妆，抖落时扬起细尘，在灯光下跳着最后一支舞。
刘乃超又看了看这简陋却熟悉的屋子，就要和这里的一切告别了，他曾经感觉自己家里挺普通的，妻子去世多年，他没有心情收拾家。
每天上班挣钱，儿子托付给姐姐刘乃芳看管。这个家随着女主人的离去，已经逐渐失去了生机活力。
反观曲桂娥的家，那是另一番景象。墙皮剥落的土房被苇席盖住裂缝，掉漆的炕柜上摆着野花罐头瓶，曲桂娥的巧手把穷日子过出来亮色。
刘乃超想到即将要去那里生活，心里既期待又有些不安。他环顾着自己这个冷清的家，那些被灰尘掩盖的旧物，仿佛都在诉说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妻子在世时，家里充满欢声笑语，可如今只剩寂静与落寞。锁舌咔哒咬住门框时，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娶亲那天，也是这个声音锁住了新房的喧闹。
刘乃超深吸一口气，提起包裹，缓缓走出家门。他感觉像是与过去做了个告别，转身就是另一番风景。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姐姐刘乃芳及时赶到，刘乃芳气喘吁吁地说：“乃超，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去那。这曲桂娥虽说人不错，可你这一去，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关系不好处啊！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咋样呢。”
刘乃超看着姐姐，挤出一丝微笑：“姐，你就别操心了，我想换个活法。这家里没了生气，她那边孩子多，过日子就过个人气。”
刘乃芳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你自己拿主意。不过要是受了委屈，可一定得回来。”
刘乃超点点头：“放心吧，姐。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刘乃芳递给他一个包裹：“带上这些吃的，给每个孩子分一份。”
刘乃超接过包裹，心里暖乎乎的。刘乃超刚要走，哥哥刘乃涛也来了，刘乃超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哥哥又会阻拦自己。
没想到刘乃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乃超，我想了想，你去那边也好。家里太冷清，换个环境说不定能让你心情好点。曲桂娥那女人我也了解，是个实在人，你过去好好过日子。”
刘乃超有些意外，眼眶微微泛红，“哥，谢谢你理解我。”
刘乃涛又叮嘱道：“到那边和人家好好相处，别耍脾气。有啥难处就跟家里说。”
刘乃超重重地点头。和哥哥姐姐告别后，刘乃超带着两个包裹踏上了去岩山口屯的路。
一路上，他心情复杂，既有对新生活的憧憬，又带着对故乡的眷恋。当他远远看到曲桂娥家的房子时，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曲桂娥已经站在门口张望，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几个孩子也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叫着叔叔。
刘佳玉高兴地喊道:“爹，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刘佳玉喊爹的声音太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走，这孩子生怕喊轻了，爹又会消失似的。
刘乃超说:“如果我不来了，你怎么办？”
刘佳玉说:“你不来了，我也不回家，我就在这儿住。”
刘乃超听了儿子的话感到非常欣慰:“没想到你能适应得这么快，这我就放心了。”
曲桂娥说:“孩子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你也别外道了，赶紧进屋吧。”
说着便接过他手中的包裹。刘乃超跟着走进屋里，屋内的温馨让他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曲桂娥麻利地将饭菜端上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有东北特色的酸菜炖粉条，粉条吸满了酸菜的酸香和肉的油脂，晶莹透亮；还有猪肉炖血肠，血肠滑嫩爽口，猪肉肥瘦相间，入口即化。
曲桂娥笑着说：“今天是小年，我们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
大家围坐在一起，孩子们叽叽喳喳，充满了欢声笑语。
刘乃超看着这场景，心里暖烘烘的。他给每个孩子都夹了菜，孩子们甜甜地说着谢谢叔叔。刘佳玉也吃得格外香，脸上洋溢着幸福。
曲桂娥又端上一盘粘豆包，说：“吃了粘豆包，新的一年甜甜蜜蜜。”
粘豆包上的红枣咧着嘴笑，甜腻的蒸汽糊住了窗户，把寒冬挡在外头。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家常。刘乃超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找到了家的温暖，那些曾经的担忧和不安都渐渐消散，这顿小年饭，成了一家人新生活美好的开端。
饭桌上，刘乃超特意提到孩子们上学的事情，玲玲和英子没有变化，刘佳玉属于转学，不难办。
有难度的是小牛倌的入学问题，需要找校长审批，毕竟年龄大了，现在又是寒假，开学了不是升学季，只能是插班生。
曲桂娥说:“代弟上学的事，等美学回来，让她帮忙办理，现在是需要告诉养牛人，让人家早作打算。”
小牛倌一想到自己就要上学了，心里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我明天就去王家窝屯，跟养牛人好好说说，不放牛了，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曲桂娥说:“对啊，这些养牛人这几年对我们真是够信任的，我们得好好感谢人家。”
小牛倌点头称是。第二天，小牛倌早早起来，踏上那熟悉又谋生的放牛路。熟悉的是，这条路她走了五年。五年的时光，她不是赶着牛群，就是在去赶牛群的路上。
陌生的是，今天她是准备与牛群告别了，那一大群牛再也跟她没有任何联系了。
小牛倌首先来到姐姐宋美贵家。王金凯一看小牛倌来了，没等小牛倌说话，直接问道:“代弟，是不是来告诉养牛人不放牛了？”
小牛倌惊讶地问道:“姐夫，你怎么知道的？”
这时候宋美贵从屋里出来:“你美荣姐都告诉我们了。”
小牛倌说:“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跟养牛人说。”
王金凯说:“没事，我带你去跟养牛人说一声。现在啊，合作社有新的分配形式，有可能集体一起放牛，那就简单多了。”
小牛倌说:“这么说，养牛人不用重新找人放牛了？”
王金凯不确定:“还没有最后落实，总会有办法，你就别操心了。”
说着，王金凯带着小牛倌去养牛人家中一一说明情况。养牛人都很理解，也都支持小牛倌上学。
大家都说自己家牛的事情自己会想办法，不用小牛倌操心。小牛倌谢过养牛人，告别王金凯一家，正准备踏上回家的路。
王玉胜耍起赖皮，非要跟着一起去小牛倌家里玩。宋美贵想了想:“你去了自己又不能回来。还是我们一起去吧？见一见新的小姨夫。”
王金凯说:“我也去吧，我也见见小姨夫。”说着一家人陪同小牛倌踏上回家的路。
一路上，王玉胜蹦蹦跳跳，走到半山腰，累得走不动了，想起了大马车:“爹，今天怎么不赶马车呢？”
王金凯被儿子的厚脸皮逗笑了:“你可真能臭美，以前赶马车是为了拉粮食，你以为是拉你玩呢？”
王玉胜哼了一声，放慢了脚步，开始耍赖起来。宋美贵瞪了他一眼，“别闹，再不走天黑都到不了。”
王玉胜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往前走。王玉胜耍赖瘫成烂泥，山路却被小牛倌的布鞋底磨得发亮，那是一条用牛蹄和脚印织成的五年。
王金凯趁机开导他:“你小牛倌姨天天放牛，天天要在这座山上翻来翻去，从来不喊累，你只是走了一回就喊累，还是不是男子汉？”
王玉胜看了一眼小牛倌:“我小牛倌姨不跟我们一样啊。”
小牛倌不解地问:“啥意思啊？我怎么不一样了？”
王玉胜说:“小朋友们都说你很特别。”
宋美贵说:“对啊，你小姨勇敢坚强，能吃苦，比一般人都能干。你作为男子汉，难道就不想超过小姨吗？”
王玉胜说:“想啊，我识字比小姨多啊，我们老师说了，不上学都是文盲。小姨是文盲！”
王金凯瞪了一眼王玉胜，王玉胜不服气地说:“爹，你瞪我干嘛？小姨就是文盲。”
小牛倌听得真真切切，这些话语像针一样刺进小牛倌心里，文盲两个字像牛鞭抽在心上，她突然发现山路上的碎石硌脚得很。
从前赶牛时怎就没觉得？她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宋美贵被王玉胜口无遮拦气得牙根痒痒:“你这个混小子，你知不知道，文盲指的是那些不爱上学的孩子，你小姨是为了放牛养家不能上学，不许你再说小姨文盲，知道不？”
小牛倌听了，眼里泛起泪花:“二姐，别怪玉胜，他说得没错。”
王金凯说:“让他说吧，反正代弟马上就上学了。代弟，你那么勇敢，怎么会在意一个混小子的胡言乱语，对吧？”
小牛倌也感到纳闷，平时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提到文盲就接受不了了呢？对，不怕。
小牛倌说:“二姐，姐夫，我以后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了，当过小牛倌的人，有啥可怕的。”
宋美贵说:“代弟，以后不放牛，这小牛倌的称号也该改一改了。”
王金凯说:“上学也不能喊代弟了，得有大名字。”
小牛倌说:“我爹给我名字取好了，叫高秀平。”
宋美贵说:“秀平，平字是平平安安的意思吧？挺好的名字，你总算有个正式的名字了，以后也该过正常的生活了。”
小牛倌说:“还没正式上学呢，不知道会不会有啥变化？”
小牛倌说对了，她上学的路比放牛的路还难走，她走着走着，就走不通了，这些还是后话，目前，她还没有踏上上学的路。
王金凯和宋美贵看到了他们新来的小姨夫，刘乃超身材魁梧憨厚老实的外在形象，让二人都替曲桂娥高兴。同时，他们也为小牛倌未来的生活感到安慰。
曲美学出去玩了一圈回来，看到曲桂娥家里的变化，也替小姑感到高兴。刘乃超跟曲美学简单聊了几句:“我的意思是，赶紧去找校长，把秀平上学的事情落实了，让她心里高兴高兴。”
曲美学指尖敲着炕桌。突然啪地一拍:“明儿就找校长！咱秀平念书的事，比酸菜炖粉条还得趁热！”
赶上学校放寒假，第二天，曲美学拉着小牛倌去校长李兴年家 。李兴年家住在长岭村，离岩山口村四里地的路。
曲美学和小牛倌带着期盼走起路来一路小跑，他们希望得到一个圆满的答复。
李兴年家的狗吠声传来时，曲美学捏紧了小牛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