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棚子里又潮又冷,板床硌得浑身疼。小花蜷在我怀里,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力力也醒了,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
“娘,咱今天干啥去?”他小声问。
我摸摸他的头,强打起精神:“娘去市场转转,看能不能找点活儿干。你带着妹妹,在棚子里待着,别乱跑,听见没?”
力力懂事地点点头:“嗯,我听娘的话。”
我煮了开水,把昨天剩的馒头泡软了,娘仨分着吃了。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就剩二十一块九毛钱了,今天再找不到活儿,明天连这破棚子都住不起了!
安顿好孩子,我揣着剩下的钱,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喧闹的篁园市场。白天的市场,比昨天更热闹,人挤人,脚踩脚。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铃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脑袋嗡嗡响。
我顺着摊位一个个看,一个个问。
“老板,要人帮忙看摊不?我手快,能算账!”
“大姐,需不需要人打包、装货?工钱好说!”
“同志,你们这缺不缺打扫卫生的?”
有的老板摆摆手,理都不理。有的上下打量我几眼,摇摇头:“不缺人。”还有的嫌我带着孩子,是拖累。
从早上转到日头偏西,我两条腿像灌了铅,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一口水没喝,一点活儿没找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心里越来越凉。这么大个市场,难道真没我一口饭吃?
我瘫坐在一个角落的石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难道……真要带着孩子去捡破烂?或者……灰溜溜地回那个火坑?
不行!绝对不能回去!我狠狠抹了把脸。吴香香,你不能怂!
我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走到市场靠里的一个区域,摊位更大,货堆得跟小山似的。我看见一个摊位,特别显眼。摊子支得很大,用木板搭着,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花花绿绿的塑料发卡、亮晶晶的玻璃珠串、各式各样的纽扣、五颜六色的毛线……看得人眼花缭乱。摊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姐,穿着利索的蓝布衫,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正手脚麻利地给客人拿货、打包、算账,忙得额头冒汗。她说话干脆,算账利落,一看就是个能干人。
摊子前围了好几个拿货的,她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有个客人要的货在架子最高处,她踮着脚够了几下,没够着。
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过去,小声说:“大姐,我帮您拿吧?我个子高点儿。”
那大姐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架子上的货,点点头:“哎,好,谢谢啊!就那个红盒子,对!”
我赶紧帮她拿下来。她又忙着去招呼另一个客人算账,这边打包的活儿又堆下了。我看她忙得团团转,也没多想,就顺手帮着她把客人要的货点数、包好。
忙活了一阵,几个客人都满意地走了。大姐这才喘了口气,撩起围裙擦擦汗,看着我,笑了笑:“大妹子,谢谢你啊!刚才可忙死我了!你不是来拿货的吧?找活儿?”
我赶紧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是,大姐!我……我想找点活儿干,打包、装货、看摊都行!我手快,能吃苦!工钱……您看着给就行!”
大姐上下打量我,眼神挺和善,但带着审视:“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一个人来的?”
我鼻子一酸,低下头:“嗯,金华那边过来的。带着……带着俩孩子。”
“带孩子来的?”大姐皱了皱眉,“那可不方便。我这活儿,起早贪黑,忙起来脚不沾地,可没空让你看孩子。”
我心里一沉,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
大姐看我脸色不好,叹了口气,又问:“咋想着来义乌?家里没人了?”
我咬着嘴唇,眼泪差点掉下来,强忍着说:“家里……男人不争气,赌钱……过不下去了。我……我得给孩子找条活路。”
大姐沉默了一会儿,没再多问。她看了看我洗得发白但干净的衣服,又看了看我因为干活而粗糙但指甲缝里没泥的手,点了点头:“行吧,看你也是个利索人。我这儿正好缺个帮手。打包、装货、理货,活儿不轻省,一个月先给你三十块,管中午一顿饭。干得好,再加。但说好了,不能带孩子来摊上,影响做生意。”
三十块!还管一顿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比我在村里穿珠子挣得多多了!而且,管饭!能省下一大笔开销!
“谢谢大姐!谢谢大姐!”我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鞠躬,“我一定好好干!啥活儿都能干!孩子……孩子我安顿好,绝不给您添麻烦!”
大姐摆摆手:“别谢我,我也是看你不容易。我叫李梦云,你叫我李姐就行。你叫啥?”
“吴香香!我叫吴香香!李姐!”我赶紧说。
“行,香香。”李姐是个爽快人,“今天就算上工了!现在就开始干!先把那边堆的几箱纽扣,按颜色和大小分分类,装到不同的袋子里,贴上标签。”
“哎!好!”我像得了圣旨,赶紧撸起袖子就干。
李姐这摊子,东西真多!光是纽扣,就有几十种!塑料的、木头的、包布的、带花纹的……看得我眼花。但我心里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干好!我仔细地看着,摸着,学着分辨。手不敢停,分拣,装袋,写标签,忙得满头大汗。
李姐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时不时瞄我一眼,看我干得认真,手脚也麻利,脸上露出点满意的神色。
中午,李姐从旁边饭摊叫了两份盒饭,一份给我。有荤有素,白花花的大米饭!我都多久没吃过这么像样的饭了!我舍不得吃快,一口一口,吃得特别香。李姐看着我的吃相,没说什么,眼神里多了点同情。
下午更忙了,来拿货的客人一拨接一拨。李姐负责谈价钱、算账,我就负责按单子配货、打包。我记性好,手也快,李姐说个品名,我就能很快找到货在哪,点数、包装,利利索索。有个老客户还夸了一句:“梦云,新找的帮手不错啊,手脚挺快!”
李姐笑了笑,没接话,但看我眼神更柔和了些。
收摊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我帮着李姐把货收拾好,盖上油布。累是累,腰酸背疼,但心里是热的!我有活儿干了!能挣钱了!孩子有饭吃了!
李姐锁好摊子,从兜里掏出三块钱塞给我:“香香,今天干得不错。这钱你先拿着,算是预支的工钱,安顿孩子。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到摊上。”
我看着那三块钱,手有点抖。这不是钱,是救命的稻草!是希望!
“谢谢李姐!谢谢!”我哽咽着,差点哭出来。
“快回去吧,孩子该等急了。”李姐拍拍我的肩膀,“明天别迟到。”
我揣着那三块钱,像揣着个金元宝,一路小跑回那个破棚子。力力和小花正眼巴巴地坐在门口等我,看见我,飞奔过来。
“娘!你回来了!”力力扑进我怀里。
小花也张开小手:“娘,抱!”
我搂着两个孩子,心里又酸又甜。我从兜里掏出还热乎的馒头(中午我省下了一个)和一块钱买的卤豆干:“力力,小花,看娘买啥好吃的了!快吃!”
看着孩子们吃得香,我暗暗发誓:李姐是好人,是贵人!我一定拼命干,对得起她这份工!也要让我的孩子,在这义乌,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张左明,你看着吧!离了你,我吴香香,照样能活!还要活得更好!
这义乌,我算是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