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吴宏和小梅又来了,带着热乎乎的粥和馒头。我几乎一宿没合眼,又冷又乏,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喝了几口热粥,身上才稍微有了点热气。
张左腾和王小丽也起来了,在院子里忙活出殡的事,脸色阴沉,看见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何芳缩在灶房烧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张左明一直没露面,估计还在屋里挺尸。
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本家的叔伯和帮忙的村民,开始搭架子,准备抬棺材。没人跟我说话,那些目光扫过我,都带着点探究、同情,或者干脆是鄙夷。我像个外人,杵在角落里,浑身不自在。
林昊是快八点的时候来的,一个人。他换了身深色的衣服,脸色平静,但眼神很锐利,一进院子就先扫了我一眼,见我没事,才微微松了口气。他也没多话,跟主事的本家叔伯打了个招呼,就站到我身边。
“没事吧?”他低声问。
我摇摇头,心里踏实了不少。有他在,就像有了主心骨。
八点多,出殡的队伍准备出发。抬棺的都是本家的壮劳力。张左腾作为长子,捧着遗像,走在最前面,哭丧着脸,干嚎了几嗓子。王小丽和几个本家妇女跟在后面,也开始扯着嗓子哭。何芳混在妇女堆里,低着头,小声抽噎。
按规矩,儿媳也得在送葬的队伍里。我硬着头皮,跟在妇女队伍的末尾。林昊和吴宏、小梅作为“亲戚”,跟在队伍最后面。
队伍刚走出院子,还没到村口,就听见身后堂屋里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接着是张左明嘶哑的咆哮声:“滚!都滚!老子不去!让他死了清净!”
帮忙的村民都愣住了,队伍停了下来。张左腾脸色铁青,扭头吼道:“左明!你发什么疯!赶紧出来送爹!”
“送个屁!”张左明拄着拐杖出现在堂屋门口,衣衫不整,眼珠子通红,指着张左腾骂,“张左腾!你少在这装孝子!爹怎么没的,你心里清楚!要不是你嫌爹是累赘,夜里懒得起来扶他解手,爹能摔死?!”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人群里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惊呆了,齐刷刷看向张左腾!
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果然!张老栓的死有蹊跷!是张左腾夜里没伺候好?!
张左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张左明!你放屁!血口喷人!爹是意外!意外!”
“意外?”张左明狞笑着,摇摇晃晃走过来,“村里谁不知道爹瘫了以后,是你家跟吴香香轮流伺候的?后面吴香带着孩子去义乌一直是你家在伺候,大嫂王小丽天天骂爹是老不死的,拖累你们!你敢说你们没嫌爹碍事?!现在爹死了,你想把屎盆子扣吴香香头上?我告诉你,没门!要死大家一起死!”
王小丽一听,不哭了,跳起来尖叫:“张左明!你个天杀的!自己不管爹,还赖我们?!爹就是被你气死的!你赌博欠债,把爹的棺材本都偷了!
“你胡说!”张左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抡起拐杖就要打王小丽,“臭娘们儿!我撕烂你的嘴!”
场面瞬间失控!兄弟俩当着棺材和全村人的面,互相揭短,对骂,眼看就要动手!帮忙的村民赶紧上前拉架,劝的劝,拦的拦,乱成一团。
我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张老栓的死,背后还有这么多龌龊!张左腾家嫌老人是累赘,照顾不周;
林昊走到我身边,低声说:“看见没?狗咬狗,一嘴毛。他们自己屁股都不干净,没空找你麻烦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林昊坚持要我来,要正面迎上。他就是要把这潭水搅浑,让张家兄弟内斗,自顾不暇!
果然,经过这么一闹,张左腾和王小丽气得浑身发抖,也没心思再找我的茬了。出殡的队伍在一种极其诡异和尴尬的气氛中,重新出发。张左明没跟来,不知道又躲回屋里喝闷酒去了。
坟地不远,就在村后的山坡上。草草下了葬,烧了纸钱,仪式就算完了。整个过程,张左腾和王小丽都黑着脸,村民们也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对象,变成了他们兄弟俩。
回来的路上,气氛更压抑了。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快到村口时,林昊低声对我说:“香香,丧事办完了,咱们也该走了。一会儿我去跟张左腾说一声。”
我点点头,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刚走到张左腾家院门口,就看见张左腾和王小丽堵在门口,脸色难看得很。旁边还站着几个本家的长辈,看样子是等着我们的。
“吴香香!”张左腾阴沉着脸开口,“爹也入土为安了。有些账,咱们得算算!”
我心里一紧,来了!就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
林昊上前一步,挡在我前面:“腾大哥,还有什么账要算?丧事的费用,刚才不是都结清了吗?香香该出的那份,一分没少。”
“不是钱的事!”王小丽尖声插嘴,“是爹留下的东西!爹娘都走了,可当初分家的时候,还有几块银元和老屋的地基,说是留给两个儿子的!现在爹娘没了,这遗产,得重新分!”
遗产?我愣了一下。张老栓跟王桂花穷得叮当响,除了老屋那几间土坯房,还能有遗产?
张左腾接着说:“对!遗产!爹娘的东西,得有香香一份!她是儿媳妇,按理说有权继承!”
我简直气笑了!现在想起我是儿媳妇了?当初逼我、侮辱我、让全村人议论我的时候,王小丽到处造谣我,张左明打我不信任逼得我不得不走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是儿媳妇?这分明是看张左明靠不住,又想从我这儿讹一笔!
“大哥,”我忍住气,说,“爹娘的东西,我一个外姓人,不要。你们兄弟俩自己分吧。”
“你不要?”王小丽吊起眉毛,“你说不要就不要?谁知道你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万一你以后反悔,又来争怎么办?必须白纸黑字写清楚!你自愿放弃继承权!还得按手印!”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逼我签放弃继承权的字据!断了我以后找后账的可能!真是打得好算盘!
林昊冷笑一声:“腾大哥,嫂子,你们这算盘打得挺精啊。叔到底有没有遗产,有多少遗产,谁说得清?就算有,香香放弃继承,可以。但有个条件——”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张左腾:“香香放弃继承爹那点虚无缥缈的‘遗产’,你们张家,也必须放弃对香香和她以后生活的任何纠缠!特别是张左明,必须同意离婚!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们敢不敢也写个保证书,按个手印?”
张左腾和王小丽没想到林昊会提出这个条件,一下子噎住了,面面相觑。他们只想占便宜,可不想担责任,更不想彻底放过我这个“摇钱树”。
“离……离婚是左明的事,我们管不着!”王小丽支吾道。
“就是!一码归一码!”张左腾也梗着脖子说。
“管不着?”林昊声音冷了下来,“刚才在坟地上,张左明可是口口声声说,叔是你们照顾不周才没的!要不要我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去跟派出所的同志说说?让他们来查查,爹到底是怎么‘意外’摔死的?”
张左腾和王小丽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
“你……你吓唬谁呢!”张左腾底气不足地嚷道。
“是不是吓唬,你们心里清楚。”林昊步步紧逼,“要么,按我说的,两边写清楚,一刀两断!要么,咱们就好好掰扯掰扯爹的死因!你们选!”
张左腾和王小丽不吭声了,额头冒汗。周围的本家长辈也窃窃私语,显然对张老栓的死因也起了疑心。
僵持了一会儿,一个年纪最大的本家叔公叹了口气,开口道:“行了!都少说两句!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还闹什么闹!腾小子,丽丫头,香香既然不要你们爹的东西,你们就别逼她了!至于左明和香香的事……那是他们自己的缘分,强求不来!散了散了!”
这叔公发了话,张左腾和王小丽也不敢再闹,狠狠瞪了我们一眼,灰溜溜地回屋了。
一场风波,总算暂时平息。
我和林昊、吴宏、小梅,立刻离开了张家那个是非之地。坐上车,驶出蒋家村,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破败村庄,我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像刚从鬼门关爬出来一样。
“林昊,今天……多亏你了。”我声音有些沙哑。
林昊专注地看着前方,语气平静:“这种人,你越怕,他越嚣张。就得比他更狠,更硬气。”
我点点头,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我知道,张左明那个疯子,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离婚的事,像一把刀,还悬在头顶。回去之后,还有一场更难的硬仗要打。
但至少,这一次,我没输。而且,我看清了张左腾和王小丽的底牌——他们怕事,怕查张老栓的死因。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车在土路上颠簸,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前路依然艰难,但经历了这一场,我好像……又多了一分斗争的勇气和……智慧?
野草只要根还在土里,就有冒芽的机会!这场仗,我跟你打到底了!